集训室的暖气开得太足，沈燕碧站在三米高台边缘时，练功服后背已经洇出深色的汗渍。护腕内侧的小天鹅被体温焐得发烫，她低头往下看，李子涵抱着相机站在地面，镜头像枚黑色的纽扣，牢牢扣在她身上。
“燕碧，下来吧。” 刘智老师拄着拐杖敲了敲高台的铁架，金属回声在空旷的集训室里荡开，“今天的跳跃量够了，再练该伤着脚踝了。”
沈燕碧没回头。她扶着高台护栏调整呼吸，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 —— 上周刚换的新护栏，是李子涵找后勤老师反映的，他说 “旧护栏的漆掉了，怕滑”。此刻护栏上还粘着张便签，是他的字迹：“起跳时看前方，别往下瞟。”
“再跳一次。” 她弯腰系紧舞鞋带，听见台下传来相机快门声。李子涵的镜头始终追着她的脚踝，那里还缠着他昨天给的弹性绷带，他说 “高台落地冲力大，这个能缓冲”。
刘智老师叹了口气，转身跟旁边的助教交代：“把垫子再铺厚点，边角都压实了。” 沈燕碧望着地面的蓝色防护垫，突然想起庆功宴那晚，李子涵在露台给她看的北京舞蹈剧票根 —— 票根边缘被磨得发毛，却在 “座位区” 那栏用红笔标了个小小的 “7”，是她的幸运数字。
“准备好了吗？” 李子涵的声音从台下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紧。他换了块新电池，相机屏幕亮得刺眼，沈燕碧能从护栏的反光里看见他的表情 —— 眉头皱着，嘴角抿成条直线，和她第一次站在省赛舞台时，他举着加油牌的样子一模一样。
沈燕碧深吸一口气，踮起足尖。高台边缘的木地板有点松动，是她昨天发现的，却没告诉任何人。全国赛的报名表已经交上去了，她的《洛神赋》被刘老师列为重点剧目，要是在高难度跳跃上被别的选手比下去，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起跳！” 刘智老师的声音刚落，沈燕碧已经腾空而起。
她在半空中蜷起膝盖，水袖随着动作扬成弧形，像只展翅的天鹅。眼角的余光扫过地面时，看见李子涵突然放下相机，双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头。这是她今天练的第二十三次跳跃，脚踝已经开始发麻，落地时没站稳，踉跄着往护栏边倒去。
“燕碧！” 李子涵的喊声像被什么东西劈开。
沈燕碧的脚踝在木地板上打滑的瞬间，听见 “撕拉” 一声 —— 是舞鞋的鞋带断了。她下意识地去抓护栏，指尖却只捞到片冰凉的空气，身体失重般往台下坠去。下落的过程里，她看见李子涵扔掉相机朝她跑来，相机砸在防护垫上发出闷响，镜头盖弹开滚到他脚边。
她的后背先撞上防护垫，剧痛顺着脊椎往头顶冲，脚踝传来的钻心疼痛让她眼前发黑。水袖从指尖滑落，飘在空中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最终落在李子涵脚边。他蹲下来时，沈燕碧看见他的手在抖，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脚踝，又猛地缩了回去，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别动。”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下巴上沾着防护垫的蓝色碎屑，“我去叫救护车。”
沈燕碧想说 “不用”，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细碎的呻吟。她看见刘智老师拄着拐杖跌跌撞撞跑过来，助教正拿着手机拨号，而李子涵始终蹲在她身边，双手悬在半空，既不敢碰她，又不肯离开。
“护腕……” 她费力地抬起手，摸到手腕上的小天鹅。刺绣的线头在刚才的坠落中被扯松了，天鹅的翅膀垂下来，像被折断了一样。李子涵立刻伸手帮她把护腕系紧，指尖蹭过她的脉搏，烫得她打了个颤。
“别告诉李子涵我哭了。” 这句话她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或许是说给趴在她胸口的小天鹅听的。眼泪顺着眼角往鬓角流，渗进头发里，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尤其是在他说了 “要去北京给她占座” 之后。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时，沈燕碧被抬上担架。经过李子涵身边时，她看见他还蹲在防护垫旁，手里攥着她掉落的水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相机躺在不远处，屏幕还亮着，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她起跳时扬起的裙摆，水袖在镜头里拉出道白色的弧线，像道没画完的省略号。
“子涵哥，你快跟上啊！” 李白晨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拿着沈燕碧的舞鞋袋，“我已经跟护士说好了，我们可以去医院的！”
李子涵没动。他把水袖轻轻叠起来，放进自己的相机包，然后捡起地上的相机。屏幕上的裙摆还在那里，他伸出指尖，在屏幕上沿着裙摆的弧线慢慢划了一遍，像是想把那瞬间永远留在那里。
集训室的暖气还在嗡嗡作响，高台上的护栏空荡荡的，只留下沈燕碧刚才攥过的指印。李子涵望着那片指印，突然想起庆功宴那晚，她趴在露台栏杆上晃脚的样子，当时她说 “北京的舞台一定很大吧”，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他拿起相机，对着空荡荡的高台按下快门。取景框里只有蓝色的防护垫和散落的舞鞋带，却像是能看见她站在那里的样子 —— 护腕上的小天鹅闪闪发光，裙摆扬起的弧度刚刚好，一切都还没开始坠落。
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远，李子涵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水袖的相机包。他知道，他必须快点赶到医院，因为有个女孩在忍着疼，却不肯让他知道她在哭，而他，不想让她独自面对那些疼痛。
走到集训室门口时，他突然停住脚步。高台边缘的木地板下，露出半截白色的东西 —— 是沈燕碧的发绳，上面还缠着根水袖的流苏。他弯腰捡起来，发绳上还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是他给她的护手霜味道。
李子涵把发绳放进相机包，和水袖放在一起。他抬头望向救护车驶去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她好起来，一定要让她站在北京的舞台上，一定要让她知道，就算她的翅膀暂时受伤了，也总会有人等着她重新飞起来。
集训室的灯被他随手关掉，黑暗里只剩下相机屏幕的微光，照亮那片扬起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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