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沈燕碧的睫毛颤了颤。她费力地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雪白的天花板,而是床头柜上的黑色相机 —— 镜头盖没盖,机身还沾着点蓝色的碎屑,是集训室防护垫上的。
“醒了?” 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体温计的金属头贴上她的额头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输液针管缠着,手背泛着青。“感觉怎么样?脚踝还疼吗?”
沈燕碧没说话,目光始终黏在相机上。护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着说:“这是送你过来的那个男孩留下的,说‘她醒了肯定想看看’。” 治疗车的轮子碾过地板,发出规律的 “咕噜” 声,像在替她数着心跳。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沈燕碧侧过身,用没输液的右手够到相机,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机身,就听见镜头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 屏幕还亮着,停在相册的最后一页。
照片里的她坐在舞蹈室的地板上系鞋带,阳光从高窗斜照下来,在发顶镀了层金边。她穿着米白色的练功服,护腕上的小天鹅被阳光晒得发亮,嘴角还沾着点橘子糖的糖屑 —— 是上周三的下午,她练完舞刚拆开李子涵给的糖。
原来他那时候就拍了。沈燕碧的指尖在屏幕上蹭了蹭,照片里的糖屑像活了过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她记得那天李子涵说 “要拍舞蹈室的光影”,蹲在器材室门口很久,原来镜头一直对着她。
相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未读消息。沈燕碧按亮屏幕,看见李白晨发来的微信:“燕碧姐,我哥去给你买鸽子汤了,他让我盯着你别乱动,说医生说你得躺够六个小时。”
她的拇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回。病房门被推开条缝,露出半截灰色校服裤 —— 裤脚还沾着点泥,应该是跑着去买汤时溅上的。沈燕碧慌忙把相机倒扣在被子上,手指绞着被单的褶皱,心跳快得像要撞开肋骨。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停,然后是李子涵的声音,压得很低:“她醒了吗?”
“刚醒没多久,在看你留下的相机呢。” 护士的声音带着笑意,“这孩子真细心,连她喜欢看旧照片都知道。”
沈燕碧把脸埋进枕头里。她能想象出李子涵现在的样子 —— 耳尖肯定红透了,手指攥着保温桶的提手,像攥着什么滚烫的东西。上周在集训室,他给她递矿泉水时也是这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能进去吗?” 他的声音又近了些,门板被轻轻撞了下,“我把汤放下就走。”
“进去吧,轻点就行。”
病房门被推开的瞬间,沈燕碧闭上眼睛装睡。她听见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的轻响,听见他的脚步声停在病床边,然后是相机被拿起又放下的动静 —— 他肯定发现她动过相机了。
“别装睡了。” 李子涵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护士说你醒了。”
沈燕碧的睫毛颤了颤,终究还是没睁开。被子突然被往上拉了拉,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脚踝,他的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石膏,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
“医生说石膏要戴一个月。” 他蹲在床边,声音贴着床单传来,“刘老师让我告诉你,全国赛可以申请延期,等你好了再比。”
沈燕碧的指尖猛地攥紧。延期?可北京的演出下个月就要开始了,李子涵的夏令营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学校,他说过要在台下给她占座的。
“不用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干得像被砂纸磨过,“让学校换别人吧。”
李子涵没说话。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一滴,两滴,砸在空药瓶里,像在敲碎什么东西。过了很久,他才拿起保温桶,把汤倒进瓷碗里:“我妈炖了三个小时,放了枸杞和山药,你喝点吧。”
瓷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 “叮” 声。沈燕碧睁开眼时,正看见他把碗递过来,手腕上还缠着弹性绷带 —— 是昨天在集训室捡相机时被金属架划破的,当时她疼得没注意,他居然也没说。
“你走吧。” 她别过脸,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我不想喝。”
李子涵递碗的手顿在半空。瓷碗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他能看见沈燕碧的耳尖红了,却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别的。“喝点吧,” 他把碗往她面前送了送,“不然没力气恢复。”
“我说了不用!” 沈燕碧突然提高声音,输液的手猛地一挥,瓷碗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鸽子汤溅了他一鞋。山药和枸杞滚到病床底,像散落的星星。
他愣住了。沈燕碧也愣住了。
两人对视的瞬间,她看见他眼底的慌乱 —— 像省赛时她水袖缠住脚踝时的样子,又像庆功宴上被希建琼追问时的样子。他的鞋面上还沾着汤渍,裤脚的泥点混着油星,看起来狼狈极了。
“对不起。” 沈燕碧的声音突然软下来,眼眶里的水汽终于兜不住,顺着眼角往枕头上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李子涵慌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瓷片划出血,他却像没感觉似的,“我再去买一份。”
沈燕碧看着他渗血的指尖,突然想起集训室坠落的瞬间 —— 他扔掉相机冲过来的样子,攥着她的水袖不肯松手的样子,蹲在防护垫旁盯着相机屏幕的样子。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别去了。” 她拽住他的校服衣角,指尖触到他口袋里的硬物 —— 是那两张北京舞蹈剧的票根,边角被摩挲得发毛,“我不想喝鸽子汤。”
李子涵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着她拽着衣角的手,又看了看她打石膏的脚踝,喉结动了动:“那我去给你买橘子糖?你喜欢的那个牌子。”
“也不用。” 沈燕碧松开手,指尖在他的衣角上留下个湿痕,“你走吧,我想睡觉。”
他站在原地没动。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脚边的汤渍上投下亮斑,像块破碎的镜子。“那我把相机留下。” 他把相机放在床头柜的安全处,镜头对着她的病床,“里面有你上周练舞的视频,你要是闷了就看看。”
沈燕碧没说话。他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门口走,走到病房门口时,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 目光落在她打石膏的脚踝上,像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说了句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门被轻轻带上,走廊里传来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带着汤渍的鞋底在地板上蹭出 “沙沙” 声,像在替他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沈燕碧侧过身,看见相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自动锁屏的壁纸 —— 是她起跳时扬起的裙摆,水袖在镜头里拉出道白色的弧线。
她拿起相机,翻到相册的倒数第二页。是张她没见过的照片:集训室的高台空荡荡的,护栏上贴着张便签,上面的字迹被风吹得有点模糊,却能看清是 “起跳时看前方”。照片的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蹲在防护垫旁,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是李子涵。他在她被抬走后,自己拍的。
沈燕碧把脸埋进相机,机身还带着他的体温,消毒水的味道里,突然混进了点淡淡的茉莉香 —— 是他给的护手霜味道,她昨天涂在手上,还没完全洗掉。
窗外的梧桐叶又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有人在轻轻叹气。沈燕碧摸着相机里的裙摆照片,突然想起自己对护士说的谎 —— 她根本没哭,只是眼睛有点酸。可现在摸着照片里的阳光,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了。
走廊里的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在病房门外停了很久,然后轻轻敲了敲:“燕碧,我把橘子糖放在门口了,你醒了记得吃。”
沈燕碧没应声。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慢慢挪到床边,看见门缝里塞进来颗橘子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圆滚滚的糖块 —— 和他每次给她的一样,形状像极了相机镜头的弧度。
她把糖捡起来,放进枕头底下,和护腕上的小天鹅贴在一起。相机屏幕还亮着,裙摆的弧线在黑暗里闪着微光,像个没说完的承诺。
沈燕碧知道,明天醒来时,病房门口肯定还会有脚步声,会有温热的汤,会有圆滚滚的橘子糖。而她打石膏的脚踝里,藏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让他走,只是怕看见他的眼睛,就再也忍不住掉眼泪。
夜渐渐深了,输液管的药水还在滴答作响。沈燕碧把相机抱在怀里,像抱着个易碎的梦。梦里的她还站在集训室的高台上,阳光正好,裙摆扬起的弧度刚刚好,而台下的李子涵举着相机,镜头里的她,永远不会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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