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政和裴砚这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准确的说是萧政根本不搭理裴砚。
一直到家，萧政冲进屋里打开衣柜，把所有有兜的衣服都翻了个遍。
稍微厚一点的衣服，就像他今天穿的那件羽绒服那样，塞进夹层，薄的外套，有帽子的就放帽子夹层里，实在没地方放容易被发现的衣服上就没有。
总共他找到的，就有六个了。
萧政抓着那一把窃听器，质问现在已经跪在门口的裴砚，“还有吗？”
裴砚老实点头，脸上被萧政打的青痕明显，嘴角的破口结着血痂，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但裴砚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有多窝囊，这事他就有多敢干，萧政都气笑了，这次一丁点心疼他跪着的意思都没有了，甚至想踹他两脚。
“跪那干什么？赎罪吗？滚过来都给我拿出来。”
裴砚应了声，站起身在衣柜里翻找起来。
所有包的侧面，薄衣服下摆双层布料里，包边牛仔裤的裤脚，松紧带运动裤的裤腰，夏天短裤的裤腰夹层。
随着裴砚的动作，东西越来越多，萧政的眼睛越挣越大，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气的他头顶冒烟。
“没有了。”裴砚膝行至萧政脚边，稳当的跪着，手里攥着十七八个的窃听器。
萧政忍不住骂道：“你踏马批发商啊？”
裴砚点头。
萧政：“......”
无语了。
“这东西网上都搜不到，词条屏蔽的，你是在哪买的？不知道这玩意不合法吗？”
裴砚照实回答：“西澳酒吧合伙人帮忙买的。”
说起这个酒吧，萧政想问的事更多了，“你一直都是酒吧的股东，那酒吧那么挣钱，那你搬家怎么找不到房子？行李箱就一套衣服？连被褥都没有？”
“从学校里出来的，其他东西都扔了，住的是酒店，就在子夜附近。”
萧政冷声道：“你从那天见面开始，就在骗我。”
裴砚抬头，想说些什么，却被萧政打断，“一开始你为什么隐瞒我大概有头绪，但我们都交往两个月了吧？在一起之后为什么不坦白？”
“我怕哥讨厌我。”
“那这种事暴露之后我就不会讨厌你吗？”
裴砚跪在萧政脚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哥，现在讨厌我了吗？”
萧政沉默着，坐到床边低头看着他，“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还不烦你。”
萧政两手落在一起，指甲抠弄着指侧的皮肉，“按理来说，是应该分手的。”
裴砚忽的抱住萧政的腿，脸埋在他的膝盖上，“不要分手。”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萧政愣了片刻，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的声音发紧。
萧政喉结动了动，抬腿想要把裴砚甩开，“你放手，这招你之前用过了，现在也想糊弄过去吗？”
裴砚不放手，以萧政的力气拿他没办法，只得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像是离了我活不了一样。”
“没有哥的话，我就活不了。”裴砚的声音闷闷的传来。
萧政：“别说这些肉麻的话，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了的。”
“我不一样。”
萧政皱了下眉，想说什么，却感到腿上逐渐潮湿，萧政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去扒拉裴砚，“你不会哭了吧？”
裴砚不抬头，萧政觉得有些荒唐，“你哭什么？我才是该哭的那个吧？你安了这么多的窃听器，你有什么好哭的？”
有用这一招。
萧政心软了一瞬，随后又皱起眉，用另一只脚踹在他的肩膀上：“交流不了就出去。”
“不出去。”
“那你好好说，放开我腿，好好告诉我，从哪开始是骗我的？”
裴砚缓缓放开了手，脸上是泪痕，落在青青紫紫的脸颊上，看上去更可怜了。
萧政咬着牙没喊他起来。
“高中的时候，我准备杀了裴大勇然后自杀。”
“什...什么？”
裴砚有一个人渣父亲，但得益于国家政策，裴大勇得让他完成九年义务教育。
其实他不想让裴砚上高中的，只是裴砚中考的成绩很高，高中承诺了免学费还要给他们补贴才答应让裴砚继续上学的。
但后来裴砚没了学习的心思，学校给的补贴就没了，学费也要交了，剩下的是贫困补助。
但贫困补助的钱很少，还不够裴大勇喝一周酒的。
裴大勇不愿意拿学费，让他在学习上面花钱，还不如早些出来赚钱，他儿子越长越好，去陪些大客户比上大学出来赚的多多了。
那是高二的时候，裴砚被萧政注意到了。
裴砚被叫到办公室，看着这个大不了自己多少的英语老师，听着他要帮他继续上学的话，心里很是平静。
毕竟从小到大，这样有好心的善良老师裴砚遇见过几个了，但老师们也都是普通人，一开始是真心帮助，后来发现裴大勇是个刀枪不入的老流氓，就只能叹一口气，说一句‘裴砚那孩子可怜，明明是个好孩子，却有那么个父亲。’
裴砚以为萧政也是这样的，觉得他是年轻气盛，想做出一番成绩，让别人看看他是多么的为人师表才这样做的，甚至冷眼旁观，想着这次能持续多久。
结果是出乎他预料的。
萧政的帮助持续了很久。
在了解他家庭情况后，没去说些废话劝说裴大勇，而是直接负担了裴砚的学费。
裴大勇在家里是大爷，在外面是怂货中的怂货，他没胆子到学校闹事，既然学费有冤大头给掏，也不耽误裴砚打拳赚钱，对他没什么影响，自然就随他去了。
那天下午，裴砚在学校教学楼后面的草地上逃课睡觉，被喂猫的萧政遇到了。
萧政没有催他回去上课，而是问他要不要摸一摸猫。
那只猫就是小黑，那个时候她还是一只幼猫。
那个时候的小黑就不喜欢裴砚了，要不是爪子还不锋利，裴砚手上现在就要有疤了。
那天蹲在那片草地上，裴砚很困惑的问：“你为什么不骂我，不催我回教室？”
萧政低头看着吃的正高兴的小黑，笑着说：“不差那一节。”
那之后，裴砚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变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那之后萧政再次提议要给他开小灶补课的时候，他去了。
补课的地点在空教室。
裴砚才知道原来这些老师所有的科目都会是真的。
萧政明明是英语老师，但数学他也会，物理化学也会，裴砚不会的问题，问他，他都会。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经常吃不饱饭后，萧政开始时常在兜里放些顶饿的零食，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萧政一般都是自己先吃，再把其他的给他。
其实裴砚没什么自尊心，一直都是，但感受着萧政那春风一般细心的照顾，那种真心的善意，裴砚还是变了，他想试试平凡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他开始好好学习了，也开始和拳击手学拳了。
生活似乎在变好。
但裴大勇没变。
那个时候裴砚十七岁，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外貌在那些视法律为无物的人群当中，是件价值不菲的商品。
但裴大勇知道。
高三时，突然有一天，裴大勇给他拿来了一件正经的衣服，带他去了一家高档的餐厅，白色的桌布，裴砚裴大勇，还有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少妇。
在女人的手放在他大腿根上时，裴砚意识到裴大勇动了让他打拳赚钱以外的心思。
这顿饭，只是个开端。
现在还只是一顿饭，裴砚不知道正餐什么时候上，自己什么时候会躺在餐桌上。
日子又变了。
恢复了没有意义的模样。
就在裴大勇选定了第一位客人那天，他在一家名为子夜的酒吧，被介绍给那位出价最高的胖子富豪时，遇见了那位气质和这个场合格格不入的萧政。
萧政那天穿的很好看，是一件真空的酒红色西装。
平时在学校不是格子衬衫就是普通卫衣，头发也不会梳得那样立正漂亮，以至于萧政认出他时，裴砚还没有看出那人是谁。
直到喝醉了的萧政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一双喝过酒带了醉意水光的眼睛撞入视线，裴砚才后知后觉。
他被萧政拉到了他们的卡座，卡座上有不少人，大概都是老师的朋友。
萧政抓着他给他上课，旁边的朋友们全都跟着起哄，气氛热烈。
裴砚不认识别人，那时候眼里也看不到别人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的情绪与情感从来没有那么的鲜明过。
不知不觉的，时间过了很久，等萧政被拉着回家，等他回过神来，裴大勇和富豪都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了。
裴砚回家的路很长，他却觉得走的时间很短。
恍惚间眼前依旧是萧政带着笑的脸，水光潋滟的眼。
那天裴砚没进去屋，在楼道里睡了一觉。
他似乎找到了，继续活着的意义。
那天之后，裴砚更加主动努力的学习，和萧政相处的机会变得更多。
高三最后一个寒假前，那年十二月的圣诞节，裴砚在裴大勇睡觉时，用麻绳捆住了他，用袜子堵住了他的嘴，用家里老式的拖把木棍，打断了裴大勇的一条腿。
裴大勇的腿肿了老高，不是骨折也是严重的骨裂。
袜子塞到了喉咙，裴大勇喊不出声，只能痛苦的呜咽，裴砚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时候裴大勇的眼睛里，带着恐惧，带着难以置信，以及浓烈的恨意。
那一刻他知道，他和裴大勇，只有一个人时，才能过平凡的日子。
杀人是不行的。
杀人的话，要进监狱的。
那样，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英语老师了。
裴大勇的声音太吵，吵得他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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