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一个走路欢快的小孩,人不到三尺,凹出五尺高的气魄,背着把短木剑,背影虎虎生风。
平坦路走到头,再蹦跳着走上石头路,来到一处石潭。山间的风吹皱水面,没吹散倒映的那张又小又严肃的脸。
深不见底的水里有妖怪。他能感觉到。书上言,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不苟幸生。
于是小孩拔出木剑,双手紧握,低眉沉气,张口“呔噫”一声,跳进潭里。
高空坠落感,让山无州猛地一下醒来,发觉是做梦,没顾上,忙起身去看人。摸摸额头,热度退了些,才放心坐回去,想着梦境,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药到病除,风屿落没两天就活蹦乱跳了,准备出发去新地方——元宝第五个分身所在地。
但是元宝不说。元宝还要吃饭。
这些分身跟着经事,越来越聪明,知道躲,难找的很,只能依赖元宝。可他们有个捉襟见肘的紧急问题,就是没钱了,本来就剩一点,风屿落生病花了一些,元宝吃饭花了全部。
雇不起马车,山无州可以御剑带人过去,不吃饭,病刚好的风屿落也能饿几天清肠胃,但元宝饿不得,它能在你耳边尖叫,撒泼打滚,直到饭碗端过来。
这个时刻喊饿的意识,要吃好饭才说分身在哪。
山无州有心教训他,和蔼慈祥的祖师爷摆手说算了算了,都是心魔,堵不如疏,要吃饭就给它吃饭,满足了就自然度化了。
于是去城外看能不能摘点天生地养的食物。
养娃之后,有点想搜刮东西了,风屿落:“怀念小崽子被一包瓜子收买的日子。”
山无州没好意思接话,他那天写信给风山,问生病时候照顾自己的人是谁,师父一点没隐瞒,浓墨重彩详细写了一沓纸回来。
彼时山无州体弱年纪小,而祖师爷修为弱且合适,可以抱他坐在在溪间灵石上,缓慢给他渡灵力而不至于撑坏他。
不眠不休日夜照看外,祖师爷把自己的仙草灵药分小份,省出来煎熬给他吃了,人昏迷糊涂得灌不进去,都是一勺一勺耐心喂的。
小孩睡不踏实,祖师爷卖老脸去别的门派求清心安神的曲谱,五音不全的人硬着头皮学会了,天天晚上唱给他听,让他能睡好。十几天严重损耗又没有进补,就得去闭关休养。
风雅瑞说完,就在下面强调警告,祖师爷待他如至亲,望他谨记弟子身份,恪守清规,莫要逾越,为难他人,等等等等,隔着纸张都能感受到的咆哮!
以前山无州都会把警告信烧掉的,这次没舍得,只把最后几句话撕了,跟那生病过往一起,熨帖放在胸前。
绞尽脑汁回想,才勉强想起那时候除了水流声,鸟叫声,确实有人在耳边哼哼,不是多好听,但……极尽耐心。
如此再看师祖,眼神就带了丝古怪。
纵然师父为了掰回他,有添油加醋的嫌疑,但自己先天不足,是风屿落耗费灵力补回来的,这事确凿无疑,可怎么没跟他说呢?
在自己年纪小对师祖不耐烦的时候,对他没好气的时候,恶狠狠盯着他的时候,如果知道有这层恩情在,如果知道这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康健,那自己……
“哈哈哈哈哈!”远处风屿落拿萝卜逗元宝走路,让元宝摔了大马趴,哇哇哭嚎,他搁旁边大笑。
“……”那自己还会恶狠狠盯他的,师祖有时候太欠了!
总之,为了问那事真相,太急切,就忘了要钱,也不想再写一次去要,风雅瑞肯定会着急,说不定亲自过来送,山无州着实压力大,再知道风屿落生病过,那大概率要把自己赶走,亲自留下服侍他师父。
不太愿意。
他咳了一声,心想:“挣钱嘛,小事,我来就是,前后都学了这么多赚钱本事了。”
去野地里摘了一气,收获可怜,没到金秋,果子没熟,不是湿地,没长蘑菇,八月艳阳高照,野菜都老了,摘了点不知名果子,元宝不吃,风屿落重拾手艺,叉鱼烤了,元宝咬一口吐了。
两人悔不当初,不该打包饭菜的,让元宝吃过李秋疏做的饭,嘿,挑食上了。
可恢复味觉的李秋疏那是什么手艺?那样手艺做出来的饭得多钱一顿?
风屿落只得扳起脸,苦口婆心劝,最多按那馅饼的水平,再挑就动手了。
元宝被剑指着,不情愿同意了。
没办法,元宝汇聚的念头实在太多了,不好好度化,念头四散回到人间,那又得很多人受执念之苦,周而复始,悲剧不断,风屿落以九百年的涵养包容了它。
于是回城,山无州便去转悠想寻个活计,但是又要赶路,又要着急赚钱,只能打短工,而一天工钱又不够元宝半顿饭。
是,味道不挑了,但没有人的形态限制,元宝吃多少都填不满肚子。
踌躇半天,两人居然有幸回归本行,一处宅子闹妖怪,主家愁得当家抓头发,风屿落蹿地就过去了,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配合他仙气飘渺的弟子山无州,一下唬住人,被请进去了。
巧了,是一只贪吃的食妖,身子只有半截胳膊长,却有两丈长的尾巴,把人家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啃出一副鬼样子,进去的时候正盘在柱子上寻地方下牙,四只眼扬起两只打量来客。
山无州三下五除……三下五……一番打斗后三下五除二捉住了。查案太久,斩妖手艺都生疏了。提在手里,给它喂了个木块,妖吃得津津有味,木屑扑扑往下飞。
风屿落在一旁不时弄出点鬼动静,意思叫外面的人知道这里在斗法,险象环生,看食妖的胃口,眼睛一亮,问元宝:“你吃不吃这个,砍两根木头给你磨牙。”
元宝在袖子里叽哇乱叫。
又等了一炷香,两人走出去,给主家看妖怪模样,风屿落严肃地吹了一通妖怪厉害险恶,耗费了一番功夫,又夸人家积善行德有福报,才在房子被毁之前迎来大仙除妖。
山无州旁观,抓了妖不能立马出来,出来还要上天入地吹牛,都因为办事太快的话,就会显得没价值,要不上价钱还好,被倒打一耙才叫心痛。
搁以前君子无双的山无州早黑脸走了,但现在不仅没有看不上师祖的言行,反而揣度起来,难道这人这几百年就是学了入世道理?一点都不超然物外,装腔作势的样子又实在好笑。
主家给了大红包,好言好语感激不尽送走了他们。
拿到钱,两人直奔包子铺,打包十笼,才将元宝尖叫声给平了。
风屿落还挺高兴的:“我答应说带你捉妖,还以为要等元宝的事了结之后呢,可见世事无常。”
山无州觑他,凉凉道:“是啊,缺钱,赶上了。”
风屿落笑道:“你不高兴么,你以前不挺想捉妖的吗?话还说不利索,就拿剑要去斩妖除魔了。”
山无州心里一动,来了兴趣:“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风屿落轻笑:“也是,那会你还小呢,大约五岁吧,风雅瑞给你雕了把木剑,你听了两天课,就背着它跳水了,说要捉水怪,被淹了个半死,捞起来后烧了十几天,差点把人急死。”
“……”原来梦是真的,原来他是这样发病的。
山无州裂开了,问还有呢。
“还有?那可多了,病好后我们看了你一年,你终于知道水里没妖怪了,我们放心了。后来,你看到师兄弟在学遁地术,你也要遁,遁不下去觉得是高度问题,爬上土坡就跳,得亏土软,没摔坏,跳下来砸了个坑,你蹲坑里用手刨了半天,把自己埋了。”
“……”这是他吗?这是在胡编乱造吧?
“还是山上养的灵兽把你给撅出来,闷坏了头,又病十几天。我们只好严格盯着你。老实了一年多,一次下暴雨,小鸟被风吹下来,你把它顶头上爬树,要送它回家,等你吭哧吭哧爬到地方,头顶小鸟又被风吹走了,你急得蹬腿去抓,连人带鸟巢全掉下来了。鸟没事,你又是风雨又是高空,足足病了两个月。”
山无州瞠目结舌。
“你可让我们没招了,从几十个人盯你到几百人盯你,好不容易让你安稳长到八岁,你竟然……”风屿落笑得很无奈,“有次你们一批小弟子在一起玩的时候,你拿师兄的剑飞起来了。所有人都惊呆了,说八岁小孩就能御剑飞行,风山出了个天才!一群人兴高采烈看你飞了两圈,直到第三圈时候,啪,直直掉下来了,先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结果不必多说,你又躺了好多天。”
恰好是他重病的四次……山无州嘴角都僵硬了,心想这都是真的吗,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么作死的小孩会是他?
风屿落回忆往事,开怀大笑,再看当事人,魂都走了一会,忙伸手唤醒他,道:“怎么着,听说自己猫狗嫌的事,受不了了?”
岂止受不了,山无州恨不得跺脚回到三柱香前,绝对绝对不会鬼迷心窍和师祖来什么童年回忆。
他会故意做出一些冒犯动作,但挑衅归挑衅,那都是故意的,装模作样的,想探索两人关系,不影响山无州骨子里的风度。
饱读十年圣贤书,寒暑往来不忘练功,他是多么板正敞亮端庄的君子啊,浩然正气无惧霜雪,谁知以前竟然有这么二八十六的事,还忘了。
山无州两眼发黑,喘不来气。
以前还有脸嫌弃师祖呢,结果自己曾经更惹人嫌,他一下失去所有立场,整个人都不好了。
仓促不安中,他抬手摸了摸头,生怕自己的头发没有一丝不苟,又低头看了看衣服,想换一套。
风屿落还在笑:“还好这四次,都救治及时,你没有大碍。我呢,也巧,每次都看见了,所以记得清楚。哈哈哈哈哈哈。”
山无州抬脚就走。
他暂时不想问自己后来生病的事了!
风屿落在后面喊:“那会你虽然常干傻事,但表情很严肃啊,很像个大人呢!”
山无州御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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