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不知!你有没有听进我的话!”廖景凡真是火都起来了。
蒋不知一脸凝重,低头不肯说话,腰杆站得挺直,她也明白自己操之过急了。江锦也站在一旁接受训话,气氛滑入冰点,她开口。“廖队,这不怪蒋副队,是我没拦住。”
“江锦你不用揽责,那审讯室监控拍着,证据确凿。蒋不知,好你个蒋不知!……”他来回踱步,毕竟在医院,他哪怕再气攻心,也只能降低分贝,不能干扰医院正常工作。
医生从急诊室出来,他即刻上前询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没有大碍了,现在是睡着了。她是受了什么刺激,差点就要休克了。”他又看了看站在远处身着警服的蒋、江二人,眨了眨眼,表示司空见惯了,也没等廖景凡回答,补道,“她最近最好是别受刺激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带她出去散散心吧。”拍了拍身着便衣的廖景凡,走了。
廖景凡经过许可,进入了徐智的病房。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暖色的阳光照在少女苍白的脸上,虽然是在睡梦中,可她的眉毛从没有松下片刻。秀气的柳叶眉从眉心拧成了八字,鼻梁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托起了沉重的一切,泛白的嘴唇紧紧抿着。
似乎是阳光感动了她,她抓着被单的手渐释开;又像是他刻意放缓的脚步惊动了她,她的眉舒展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水中沉溺,那种口鼻中充满了水的痛苦,如影随行了她十余年的时光。在海底,暗无天日,也看不见任何生物,身边总是死气沉沉。两侧有酒味,有烟味,也有教科书的味道。前方是学校,后方是家庭,她在两点一线的生活中,听到过谩骂,也听过赞扬,可是她时常喘不过气。
她想挣脱梦魇,却像是垂死的鱼。她害怕水,又离不开水。她被桎梏住,不能动弹。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喝醉,搬起凳子,要砸她。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跑到后山上。她看到一棵大槐树,让她如同寻找到避风港般,依存至此。
她想起了母亲,那个在她生命中只陪伴了三年不到的人。她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记得她的模样,不知道她生下自己时几岁,不明白为什么她早早离去。但是徐智念着,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抱着自己。
对,一双温柔的手。
徐智的手忽然动弹起来,她四处摸索,如同一只笨拙的凫水鸭。她的手碰到了温烫的掌心,掌心很粗糙。她细细摩挲,发觉这手指上覆着厚重的茧,却包裹一颗赤忱的心。
她睁开眼睛,阳光有些刺眼。她用右手挡了挡,转过头,看见廖景凡的双眸。他的瞳色,常日里只是一片漆黑。然此刻光下,双眸映出了浅浅的琥珀色——动人心魂。
廖景凡戴了无线耳机,似乎是在与谁打电话,“你醒了?——没事,小孙,我先挂了等会儿再说。”
徐智如同触电般地收回手来,廖景风低头眨了眨眼。场面有些许尴尬,还是廖景凡打破僵局,“身体好点了吗?”
见着廖景凡担忧的神情,徐智抓了抓自己的手,说出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能让我回家里看看吗?”
这倒让廖景凡为难了。让她自由走动可以申请调令,但一回去,她父亲之死便瞒不住了。她对父亲的态度尚不明朗,若是纯粹心怀怨恨反而好办,可结合她之前的言语,听得出她怀有恻隐之心。况且,她现在的状态能接受这消息吗?
他皱了皱眉,徐智立刻补道,“不行的话,我还是回局里吧。”
他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能说说你为什么要回去吗?”
“我想去一个地方,一个让我好受的地方。”
一路向西,他的摩托车载她到了徐家门口。
他正欲停车,她扶了扶头盔,说:“不是这里,向前,到前面那户房子。”
“对,13号,把车停在这里吧。这里是赵奶奶的家,不过她不住了,也没人来找她,这儿挺安全的。”
赵奶奶,赵晓红吗?他想着。
“我们上山吧。”
她很熟悉此地地形,山路弯弯绕绕的,有几处还没有台阶,要从杂草丛石上过去。但她不慌不忙,甚至有几分雀跃。她回头看他,眉眼间带着愉悦,夕阳微垂,那月牙般的笑容却灿烂十足。
“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巨大的槐树,树冠庞大,唯见一片绿意盎然,遮盖了底下,留下遍野绿荫。近看,叶渐浮动,是轻薄、简单,也是芳香阵阵的源头。春临入夏,更有甚者开起了黄白混杂的小花,如空中蝶舞,扑落在徐智肩头。
这槐树看起来正值盛年,长势喜人,
“这是我的庇护所。”她说道。
廖景凡疑惑,“怎么这么说?”
她皱了皱眉,像是回忆起不高兴的事。“我爸他,喝醉了就打人。这点你也知道。小时候不知道哪次,他打我,我就使劲跑,跑上后山,躲在这槐树旁。”忽地,她眼睛一亮,“他没有来追我了,我在这儿睡了一晚。此后,我时常来这儿,这儿就是我的家。”
廖景凡蹙紧眉心,一个年幼的孩子为避父亲的家暴,栖居于山野一夜,不禁让人心一颤,进而可怜面前不过十八岁的小姑娘。
他展开双臂,抱了抱徐智,安抚道:
“一切都过去了。”
徐智一愣,进而那双澄澈的眸子迸发出笑意。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
“幸好,遇见了舅舅和你……”她小声地说道。
廖景凡却捕捉到了细微之处,“舅舅?”他松开了手。
“啊,对,我还没跟你说过他呢!”她说。
徐智生母都尚且不明,哪来的舅舅?
“我是在某个周六认识他的——高三之后,我们周□□点放学,周一早上回来继续上学。那天好像是小模拟出成绩的日子,我考得不太好,所以很烦闷,在校门口转啊转,天快黑了,校门也没人了。突然,一辆黑车开过来,问我的名字是不是叫徐智。我起初以为这是什么新型诈骗,准备撒腿就跑了,结果他拿出来一张很旧的照片,说这是我的母亲和他的合照。我一看,一下子呆住了。”
一张泛黄却保存完好的旧照片,扎着麻花辫的少女笑盈盈的,与正襟危坐的少年形成了反差,却十足的和谐,背面写着一句话:
“哥哥,要好好上大学!”歪七扭八,怪可爱的。
“那个女生实在太像我了,不对,可能是我像她,有一种冥冥的血缘纽带牵制住了我。等下,那照片我还拍了一张,在我手机里,手机在家里,待会儿去拿。”
“虽然我从来没有机会见过我妈,但我猜,”她摇摇头,“不不,是肯定,她是我的母亲。”
廖景凡在思索无数种可能性,一个骗子诱骗青春期少女,男子另有所图……不过一切,也许在看完照片后,可以抽去谜团中的一丝一缕。
他们同坐在树荫下,暖风拂过身侧,掀起发丝。徐智抱膝,看着山脚的城镇,嘘了一下鼻子,“我从小到大,在这生,大概率也是在这死。有时候,我觉这儿很好,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有时候,我也极其厌恶这儿,拼了命地想逃离,想长出翅膀,去向更远的、外面的大千世界。”
一片槐叶落到她的肩上,她拿起槐叶,却没抓稳,叶子飘飘然,飞到视力所不及之处。
廖景凡侧身问:“那么,你想去哪个大学呢?”
她摇摇头,“不知道,想过很多遍,也没有个定数。我没有特别的爱好,喜欢画画,家里也支撑不起一个美术生,何况现在学也太晚了,我更没有什么天赋。”
他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等再过两天,你就回学校好好读书。我高三的时侯,也挺迷茫的。我叛逆、鲁莽,做事没有分寸。我父母都是警察,从小到大亲戚朋友说我也是这块料,可我偏偏是,别人要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的那种人。”他伸展开腿,眯着眼望远。
“高三压力多大啊。当时我和几个发小关系特别好,其中有一个是江锦……哦,对,就是你来警局第一个认识的女警官,她姐姐,是我兄弟的女朋友。死了,跳楼死了。周围人都说是学业压力过大,我们几个都不信。”他深深吸了口气。
“她被人霸凌了,主犯是校外的小混混和几个前一届的女生,留下了那些照片。”说着,他不禁握紧拳头。
“我从那时起,就想,我要当警察,保护好身边的人;也要让天理昭昭,真相公之于众;要让青天白日下,黑暗无处遁形;更要让作恶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说这话时,眼神分外坚定,闪烁着真理之火,蕴含着正义的赤忱之志。徐智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动容。
“你做到了,廖……”又想过于唐突,停住了话语。
“我还没做到呢。”他摸摸脑袋,转头笑笑,对她说:“想叫我什么都可以,我们也算半个熟人了吧?”
“廖,廖队!”她讪然地说道。
“哈哈哈。”他发出爽朗的笑声,“第一天认识的时候,还叫我名字来着,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我觉得廖队挺好的!”她反驳,“他们都叫你廖队,我认为……认为这很好。你在你的领域上努力着,而且,而且我要谢谢你,是你让我走出这个地方。”
他一愣,看向她的双眸,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兜兜转转,我
还是成为了一名人民的警察。”
他笑笑。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他拿出它。发现是周若莹打来的——大概是现场的事。他戴上劣质的蓝牙耳机。
“廖队,我们在湖边发现一块观景石,被人切割过,正好4千克。”
廖景凡皱了皱眉,“收到,你们先在原地勘察,我马上就来。”
他转身,挂了电话,叹了气,望着徐智。
徐智也站起来,“怎,怎么了?”
“先掸掸灰。这事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的了。”
“是我家的事吧。”她垂下头。
廖景凡一惊,徐智望着他的眼睛,“你开车过来的时候虽然是往后绕的,但我看到了黄色警戒线——仅在门口的位置。是老头喝醉打人了吗?”
她实在是太敏锐了。他摇摇头,“不是。他,死了。”
徐留瞳孔一震,像是嘲讽般开口,“喝醉掉湖里死的吗?我早料到他会有这一天了。”
“不,不是。他大概率是被害的,和之前李璇一样。”
三江巷11号。
经过疏散后,围观的人大量减少了,门框上也缠上了警戒线。孙立正被安排站在旁边,他拿出一个被装在袋子里的手机给廖景凡。
廖景凡看了一眼,递给徐智,“你的手机。”
徐智接过,放在口袋里,“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廖景凡盯着,“今早四点被人发现的,被害时间在凌晨1到2点。”
她闭上眼,深呼吸。
他拍了拍她的肩,“你看看有什么学习要用的,生活必须的,给鉴识几位哥哥姐姐先查过再拿走,这段时间你应该回不了家了。穿上鞋套,戴上手套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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