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绡的戏份结束了,靖合也离“死”不远了。
大概因为拍摄过程比较顺畅,整个剧组的节奏慢下来了,他们只剩几场动作戏,拍完就能杀青了。
一时间,两个人又成了剧组的闲人。
最后几场戏的取景地是一个仿唐风做旧的大公园,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景点,但后来因为游客稀少、收入惨淡,便索性改成了影视城。
这地方很是偏远,交通自然也不是很发达,连火车都不通。剧组的面包车队伍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了整整半天,窗外是无垠的绿野和远处雾霭沉沉的山影。靖合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忍不住腹诽:这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堪比结石去除手术效果的山路,怪不得这儿当景点都赔钱。
好在要去的影视城旁边前不久新开了一家酒店,虽然条件不算太好,但也算是专为剧组服务。毕竟从最近的县城开车过来也要三个小时还多,最近的火车站也得转车再倒车,住在这里总比来回折腾强。
路上车不多,偶尔会窜过一辆摩托或者拖拉机,卷起一阵开了窗能把人呛死的土。面包车颠得厉害,吱扭吱扭像艘破船似的。缪绡一直都有些晕车,坐久了、路颠了,就容易头晕想吐胃不舒服,这种山路对她简直是十大酷刑。她本来话就不多,这会儿更是脸色发白,闭着眼,脑袋随着颠簸一下下磕在车窗上,大约是难受极了,头发都顾不上打理,此刻乱糟糟的。
靖合照例坐在她旁边跟着照顾。从靖合进组那天起两个人就天天黏着,几个月下来,剧组的人早都见怪不怪。
拐了个大弯,车子驶进一片荒地,窗外忽然晃过几棵李子树。
缪绡迷迷糊糊睁开眼,隔着脏兮兮的车窗往外看,像是被什么勾住了,哑着嗓子问司机:
“这是?”
司机先瞥了眼一侧窗外,然后笑了笑说:
“啊?哦,这都是附近村民种的李子树,你还别说,这地方的李子挺有名的。就我们刚才路过那个路口,直走几百米还有个采摘园呢。这地方以前人多热闹得很。后来没人来了,也就这么荒了。”
“这样啊......”
缪绡应了一声,盯着窗外,若有所思。
靖合顺着她目光看去。荒了的园子里杂草丛生,几颗李子树却枝繁叶茂,李子树旁有几个破木棚子横七竖八地杵在那儿。最扎眼的是园子中间那个用藤蔓编的秋千架,秋千绳上缠了好几圈绿油油的树藤,秋千空荡荡地挂在那儿,风一吹就轻轻晃悠,像被遗忘的童话故事。
缪绡的目光在秋千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收回来,靠回椅背,重新闭上了眼睛。
后来的一路上,缪绡都兴致缺缺,没怎么说话。
住进酒店后,两人更是经常在剧组碰到,索性黏在一起。
有时候一起吃盒饭,有时候一起在旁边学习拍摄。
不拍戏的时候,就坐在一起聊天。
“好歹是你的第一部电影嘛,”
缪绡看着远处忙前忙后的道具组,
“你爸妈说不定会很高兴呢?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一家人,等片子上映了,他们也许能第一时间来国内看首映捧场呢。”
靖合嗤笑一声:
“他们才不会呢。他们是在外人面前大谈特谈艺术结果回到家关上门真要说到艺术这门事业又立马嗤之以鼻的类型。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不入流的服务业,和沙县小吃的服务员没什么两样,说不定地位还不如服务员。我这么说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缪绡顿了顿,侧过脸看他:
“那你这么多年......一定也很孤独、很难熬吧?”
靖合却语气轻松:
“还好吧,我倒是无所谓他们怎么想。”
缪绡也把手覆在靖合手背,企图安慰他。
两人坐得很近,每次都是胳膊挨着胳膊。
但说来说去快一个月,心却没有靠近一步。
就像两块磁铁,没有对上正负极,便再怎么使劲都不能吸在一起,只能擦着边滑开,等着下一次触碰。
这天中午,剧组还在布景,灯光组忙着拉线,场务在远处喊来喊去。两人闲得无聊,不想在一群大忙人边儿上碍眼地游手好闲,便干脆溜达到隔壁一个古建筑小花园躲清静。
园子里,几棵山茶花树正开得热闹。这树都不高,花却开得密,远处望去,雪片似的堆在绿叶间。空气里也飘着淡淡的花香,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花瓣落地的声音,跟隔壁片场的兵荒马乱全然是两个世界。
两人顺着小径走,就听见树梢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于是仔细望去,便发现树后面竟有个小男孩的身影,此刻小男孩正踮着脚,伸长了胳膊,费力地够高处一朵开得最好的山茶花。
男孩看起来十多岁左右,估摸着刚上初中,脸挺白净,带着点婴儿肥,不过看得出来是个小帅哥胚子。
小孩发现被自己围观了,也不怯,径直从花坛石头上跳下来,大剌剌走过来,开口就问:
“你们是这里拍电影的吗?”
靖合似乎生来就不喜欢孩子,尤其是男孩,于是干脆装聋。
缪绡倒是蹲下来,像山茶花一样笑盈盈的看他:
“是啊。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边来了?”
“我爸带我来的,”
小孩说着,眼睛还不客气地瞟了靖合一眼,
“我今天放假,我爸就说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能光知道玩手机,就让我跟他一起来片场了。”
“这样啊。想摘那朵花?”
缪绡的目光落在他刚才努力够的方向。
“嗯。”
小孩点头,似乎是因为缪绡天生让人想亲近,他对缪绡可比对一边的靖合脸色好多了。
缪绡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靖合,眼神带着一种很自然的、让人无法拒绝的请求:
“帮我摘一朵吧。”
靖合老老实实摘了递给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小孩。
小孩也当靖合是空气,眼睛只跟着缪绡的手。
“给。”
缪绡接过花,没有立刻给男孩,而是用指尖轻轻理了理花瓣,然后才递过去,笑容温软:
“谢谢姐姐!”
小孩眼睛弯成了月牙,开心地接过花,依旧没理会靖合。
靖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没表现出来。
缪绡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呀?”
“齐远。”
“齐远?那你是齐老师的孩子吗?嗯......你爸爸是不是在这边收音?”
齐远小大人似的撇撇嘴: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爸天天举着个跟洗车刷子似的玩意儿杵人脑袋顶上。”
缪绡忍不住笑了:
“那就是在收音啦,很辛苦的。”
齐远抱怨:
“无聊死了......”
缪绡耐心地解释:
“拍戏本来就无聊啊。”
齐远:
“可电视上多好玩啊!”
他越说越起劲,
““武侠片里的人都能飞!我爸说待会儿这儿也有人飞,我也想飞一次!”
缪绡笑着揉揉他脑袋:
“想飞呀?那得等你长大了,去学习吊威亚才行。”
齐远的脸垮了下来:
“那得等多久啊?我现在就好无聊!”
“没关系,让靖哥哥陪你玩会儿吧。”
缪绡站起来,看着身后的靖合,声音软软的,
“靖合,你来。”
靖合抬头,眼神无辜:
“啊?”
“靖哥哥身手好,就在这陪他当当武林大侠吧,我去处理点事情,有劳靖哥哥费心啦~齐老师很忙的,怕是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靖哥哥可得把人看牢,千万别让他惹出什么乱子来。”
她说完,对齐远安抚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留下一个桀骜不驯的男初中生和一个一脸茫然的男大学生面面相觑。
齐远毕竟是初中生,正处于看谁都是二百五的中二非主流年纪,于是一点不怕靖合,拽着他胳膊:
“那哥哥你能后空翻吗?”
靖合哭笑不得:
“你当我是六小龄童吗?”
“怎么不是!”
齐远斩钉截铁,
“我都知道,这剧就你吊的威亚最多!”
靖合皮笑肉不笑:
“我是法师,整部剧都是远程法术攻击,不会近战。”
齐远不依不饶:
“不行不行!我要看真功夫!拳拳到肉那种!”
靖合耸耸肩:
“没啦~现在那种类型的电影都灭绝啦。”
齐远顿时蔫了,泄气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哦......”
看他那瞬间黯淡下去的小脸,靖合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咳咳......虽然武打电影已经消失了,那些翻跟头的人还都在呢。”
说完,靖合的目光扫过旁边的山茶树,挑了一根形态笔直、韧性好的老枝,利落地折了下来。他手腕一翻,那根普通的树枝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起、落、刺、撩、挡......
动作干净利落、穹劲有力,挥剑时还带着隐隐的风声。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地收住,他看向旁边已经看直了眼的齐远:
“我教你?”
齐远眼睛亮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想!想!”
两人就在这片小小的空地上比划起来。
靖合教得很认真,一招一式一挥一砍都拆解得清楚,耐心地纠正齐远别扭的姿势;齐远也学得格外投入,小脸憋得通红,虽然动作歪歪扭扭,但那股认真劲儿让靖合也忍不住多指点几句。
阳光穿过山茶花树的枝叶,洒下温暖的光斑。
没过多久。
缪绡抱着两瓶水回来,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一幕,脚步顿了顿。
阳光慷慨地洒在两人身上,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山茶花的白瓣在微风中落下一片又一片,空气里弥漫着恬淡的花香。靖合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和冷淡,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却真实的弧度;齐远更是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握着树枝前后比划。
缪绡静静地看着,嘴角不自觉笑了。
她抱着水,脚步轻轻地走过去,直到他们一个动作结束,才适时地出声,
“好了小远,哥哥也该玩累了,一起喝点水休息一下。一会儿姐姐带你去找爸爸。”
她将一瓶水递给满头大汗的齐远,又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他擦汗,体贴周到。
齐远正玩在兴头上,接过水猛灌了一口,立刻扭头看靖合:
“那我明天还能找你玩吗?”
没等靖合回答,缪绡已经轻轻按住了齐远的肩膀,柔声却不容置疑地说:
“这两天不行哦,哥哥要演死戏,你可不能打扰他。”
“死戏?”
齐远瞪大眼,
“哥哥要死了?”
“戏里死。”
她解释。
“我带你去找齐老师吧,刚才他还找你呢。”
然后她转向靖合,
“导演刚刚找你,你去看看吧,估计是要改戏。”
靖合点点头,站起身。他看着缪绡牵起齐远的手离开,齐远还不死心地回头冲他喊:
“哥哥!等我放假再来找你学!”
缪绡没有回头,只是牵着齐远,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树掩映的小径尽头。
靖合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山茶树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树枝粗糙的表皮。
然后,他松手,树枝“啪嗒”一声掉落在草地上。
一股强烈的、没来由的空落感瞬间攥住了他。
他突然觉得好失落。
她曾经无意间说过,说她其实很难爱上别人。
可她明明总是这样主动先靠近别人,不是吗?
先若无其事地靠近,把别人拉进她的世界里,搅乱一池春水。
然后,又像花瓣似的,轻飘飘地掉到水里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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