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过去一些。表面平静。
靖合沉醉地享受着,缪绡也熟练地扮演着。
只是那瓷娃娃的釉色越来越苍白,眼底的青黑越来越重,偶尔的笑,像隔了层玻璃。
他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
触到的腰变得不盈一握,喂进去的药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生机。
夜里又是一次一次的热情,一次一次的退却,一次一次迅速冷却的、空洞的眼神......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她。观察她吃饭时细微的蹙眉,观察她喝完药后强忍的反胃,观察她独自一人时,望着窗外那长久而空洞的眼神。
就算靖合是个傻子,也该看出点什么了。
可就算靖合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也做不了什么。
他像是抱着一团雾,越用力,越是徒劳。
她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死死地压在了那副温顺的皮囊之下。压得她自己喘不过气,压得她的身体,也跟着一同凋零。
这种压抑,在一个闷热的午后,达到了临界点。
天气阴沉,气压低得让人心口发闷。
缪绡刚喝完一碗他盯着咽下的中药,额上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脸色比平时更白几分。
“不舒服?”
靖合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汗,触手却觉得她皮肤温度有些高。
“胸口有点闷,喘不过气来。”
缪绡摇摇头,
“没事,可能是天气不好吧。”
“我去把窗户打开一点。”
靖合起身走向窗边。
就在他刚推开窗,一丝微弱的凉风还没来得及涌入时,身后就传来一声闷响。
靖合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缪绡正从沙发边缘软软地滑落到地毯上,打翻的水杯在她脚边滚了一圈,水渍无声地漫开。她双眼紧闭,脸颊泛着一种极不正常的、诡异的潮红。
“绡绡!”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她完全倒地之前将人捞进怀里。入手是一片惊人的滚烫!
手还是太有迷惑性了,他之前竟未察觉她的体温如此之高。怀里的缪绡双眼紧闭,潮红的脸上满是痛苦,呼吸急促,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绡绡?绡绡!你醒醒!”
他的声音都吓得变了调,他轻拍她的脸,她毫无反应。
他忙将她打横抱回卧室。
放下她时,他注意到她的双手即使昏迷,也紧紧抵在上腹,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
又是这里......
没完没了
他赶紧给秦医生打过电话。挂了电话,他将她小心揽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一只手绕过她的腰,另一只手覆上她紧按的小腹。隔着一层睡衣,也能感受到那里肌肉不正常的僵硬和冰凉,与周身高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和她第一次抱在床上,就是因为这病。可如今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他陪在她身边已经快两年了,她不仅没有变好,病却越来越严重。
这两年,他到底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他连照顾好她都做不到。
他不敢用力,只是极轻极缓地,用掌心贴着痉挛处慢慢揉着。
“没事了,绡绡,没事了......我在这儿......”
他一边机械地揉着,一边在她耳边不停地安慰着。
不知是掌心持续的温热起了作用,还是他的安慰起了作用。怀里的缪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呻吟。她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似乎陷入了半昏迷。
“......好痛......靖合......”
“......好痛......”
她无意识地呢喃,
“我知道,我知道......”
靖合的心揪紧了,
“他们马上就来了,再忍一下,乖......”
可怀里的缪绡却突然开始落泪,止也止不住,
“......不会的......”
“他不会回来了......”
她摇着头,泪水混着汗水从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会帮我们了......”
“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呕!”
她突然抗拒地将头扭向一边,刚喝下去的药此刻全都被吐了出来,
“呜......我好累啊......”
“撑不住了......”
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
“不要怕,绡绡。靖哥哥就在这里呢,靖哥哥永远在你身边,你相信靖哥哥,靖哥哥很厉害的,靖哥哥什么都能做到,靖哥哥比舅舅厉害多了......不要怕了绡绡。”
“靖哥哥......”
“对,靖哥哥现在就抱着你呢,靖哥哥给你揉一揉,一会儿就不痛了。”
“靖哥哥......”
她却哭得更凶了,
“都是我害了靖哥哥......”
“......已经没办法了......”
“......都是我......是我害的......”
她摇着头,泪水不停地流下,滚烫地烧着靖合的脖颈,
“......都是我把他逼到这条路上......都是我......回不了头了......”
靖合猛地僵住,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在说什么?逼他?
......他怎么听不懂?
“......靖哥哥......对不起......”
她哭得声嘶力竭,又被胃痛折磨得断断续续,
“......是我…都是我逼他的......把他逼到今天这条路上......”
“怎么办啊......”
“......以后该怎么办啊......”
她像个孩子一样哭着,
“......舅舅......舅舅不会管我们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施侨?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也没有用......一点忙都帮不上他......”
她越来越绝望,
“......这部戏......这部戏......”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一颤,
“......要是演不好该怎么办啊......”
“他们一定会骂死他的......会把他拉下来的......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哭到最后已经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反复喃喃着“怎么办”和“都是我害的”。
轰——
靖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所有零碎的、古怪的、被他忽略或误解的片段,都在这一刻被这几句呓语粗暴串联起来——
突如其来的创意料理、对身体的刻意隐瞒、不顾他反对非要接电视剧、对制片方各种低声下气、与秦医生之间那若有似无的眼神、病态般的瘦弱、夜间的热情与白日的抽离、反复的胃痛、坚决不去医院的态度、面对自己时全然的顺从......
以及,此刻她无意识透露出的巨大压力、恐惧、自责、绝望......
是啊,他该明白的,他早就该想明白的。
他真是太不食烟火了。
在他眼里,即使当了影帝又怎么样,下一部想演什么不想演什么还不是随自己心情,甚至他演够了,从此退出影坛回家当个懒散少爷都未尝不可。
可缪绡不会这么想......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总是把什么责任什么罪过都揽到自己头上,南极冰川融化她都会哭着自责是因为自己开了空调。
她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旁人一辈子都望不到的开头,却没办法再给他一个未来,没办法再求着施侨让他当主演。
即使这根本不怪她。她能给他这样一个开头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可她偏要将其视为自己的责任,而这不存在的责任又变为压力,一遍遍地折磨她......
她认为他的事业走到了悬崖边,认为是她把他逼上了绝路,认为这部戏失败了他就会万劫不复......
绡绡......
你真是个傻瓜。
可我更是。
“绡绡......”
他抱着她,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谁逼我,路是我自己选的,戏是我自己要拍的,成功失败都该我自己担着,跟你没有关系。我的绡绡肯介绍我去舅舅那里就已经很厉害了。我的绡绡已经对我很好很好了,我很感谢绡绡......”
“不要再自责了绡绡......靖哥哥怎么会走投无路呢?靖哥哥不仅不会走投无路,靖哥哥还很厉害,靖哥哥以后会和绡绡一起,过上很幸福很幸福的生活,只拍绡绡喜欢的电影,再也不靠舅舅了,嗯?”
“绡绡......”
“相信我吧。”
“相信靖哥哥。”
他一遍又一遍安抚着,不知道她是否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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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医生匆忙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靖合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把她锁紧在自己怀里,沉默着,如同礁石。
屋内窗帘半掩,昏光割开尘埃,两个人都被汗湿透了。
而怀里昏迷的缪绡早已不堪重负,头垂在他颈间,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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