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集中在摄影棚前面的空地上，那里原本堆满了备用的器材，现在被两辆并排停放的白色餐车完全占据。
“我天，这车到底是怎么开进来的？”
庄赛显然也被眼前的状况弄得有点懵，她踮起脚没看出什么明堂，干脆把手持电风扇塞给沈南歌，亲自出马。
“冬冬等我一下，我去问问这是什么情况，别耽误了拍摄。”
沈南歌点点头，目送庄赛扎进人堆，然后两片红艳艳的东西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她的视线。
那是悬挂在车身顶部的横幅，两条横幅各挂一边，红底黄色黑体字，像极了政府部门惯用的那种样式，乍一眼还挺严肃，直到看清横幅上的内容…
“叮咚敲响你的心，冬冬请你喝饮料？好热好热好热呀，冬冬请你吃冰哟…共建文明和谐民主友爱…剧组！”
沈南歌的嘴角抽了抽，她为什么要念出来…
作为曾经的视后，应援车是标配，几乎每次在片场都有粉丝送各式各样的应援车，但这辈子她才刚刚出道，曝光为零，粉丝为零，那么眼前两部应援车只可能出自公司的手笔。
画风这么清奇，突然觉得千灯影业不是什么正经影视公司呢。
正想着，身侧突然多出一道身影，金色大波浪，白色露背蓬蓬裙，夸张的假睫毛翘着逆天的弧度，烈焰红唇有些不自然的肿胀。
沈南歌差点没认出来，这人是林琦。
怎么消失了一个多月，弥豆子变成了玛丽莲梦露？
“谢谢你啊小杨，还挺好喝的。”林琦晃了晃手里空了一半的透明杯子，接着话锋一转，“我听说阿云老师拍戏的时候为难你了，你肯定很难过吧？”
否则昨天怎么会要请假，肯定是躲起来偷偷哭吧！
沈南歌配合地点点头：“的确很难过。”
林琦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语调轻快起来。
“我有哮喘症，所以前阵子迫不得已回南加州休息了一阵子，那里空气比较好，对我的身体有帮助。”
南加州在哪里你肯定不知道吧？乡巴佬！
沈南歌“哇”了一声，露出羡慕的眼神。
林绮暗爽，继续说道：“我爸爸怕我呆的无聊，就在附近买下一座葡萄酒庄园，让我学酿酒打发时间，你有兴趣吗？可以和我一起学，不难的。”
葡萄庄园这样的东西，其实本小姐用零花钱就能买到呢，乡巴佬知道后肯定会吓得跪在地上吧！
林琦怜悯地看了一眼沈南歌。
有些人生来是天上的云，有些人则是地上的泥，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个白目女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杨冬冬，你凭什么和我争！
林琦是林友投资集团皇太女，沈南歌对此略有耳闻。
所以她现在是…炫富？但…为什么？
咱俩好像不是一个赛道的吧？
沈南歌没太想明白。
这时庄赛从人堆里挤出来，满面红光。
“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把K&L的签名照当成福利随便发，还是亲签！我之前托了不少关系才只能拿到一张，现在…看！”
她晃了晃手里的两张照片，接着像个宝似的被她捂在心口。
“我女儿最喜欢K&L了，冬冬，回头替我谢谢人家。”
沈南歌有点懵：“应援车不是公司送的？”
庄赛摇头：“我打电话问过了，不是。等等，不会连你也不知道这车是谁送的吧？”
林琦快速看了眼身后，阴恻恻来了句：“会不会是小杨的男朋友送的？小杨，这种事千万不能瞒着经纪人，万一被曝光可是要塌房的，塌房什么意思你懂吧？”
“塌房”两个字被她故意用重音念出来，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会塌房啊？那可怎么办呢？”
沈南歌嘴一撇，看起来又害怕又慌张，眼圈红红的就好像快要哭了。
“塌房就会没戏拍，还可能要退圈，那样就当不成女明星啦！”
林琦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得太大声。
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东西！被我炸出来了吧！
庄赛刚想冲上去让林琦闭嘴，没想到身后传来霍成峰的声音。
“哟，我们的大忙人舍得回来了？”
庄赛一步上前将沈南歌挡在自己身后，笑着解释：“言重了霍导！耽误了拍摄，我们冬冬的心里也非常难受，但的确是身体不舒服，硬被我拽去的医院。您看她今天弄这么大阵仗，就是想和您和大伙儿道歉。小演员，第一次和您这样的著名大导演合作，特别容易紧张，您多担待！”
说完，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杯饮料，殷勤地递了过去。
庄赛口才了得，沈南歌对自己这位经纪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少来这套！没见哪个新人敢在拍戏中途请假的，戏还没拍呢就敢耍大牌，本导演伺候不起。如果今天的戏再过不了，直接给我滚蛋！”
爽！林琦侧过身，给霍成峰竖了个大拇指。
这大胡子在她回美国之后就被发展成了线人，除了每天必须上传李缙云的生图之外，还负责关注杨冬冬的一举一动。
所以得到杨冬冬连续十次NG的消息后，她连夜从美国飞了回来，目的就是要把这个ABB赶走。
李缙云要是看重她，怎么会舍得让她过不了戏丢脸？
听说现在连保洁都故意为难她，啧啧。
林琦愈发得意。
“导演你还不知道吧，人家小杨有男朋友，这个应援车就是男朋友送的。谁知道她请假是真病还是假病，说不定是去和男朋友约会哦。”
霍成峰两眼一瞪：“小杨，小林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沈南歌向庄赛眨了眨眼，示意她不要担心，“我啊…”她顿了顿，特意转身看向林琦，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昨天是和阿云老师在一起呢。”
“你放屁！”
林琦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原来拥有葡萄酒庄园的大小姐，也这么粗俗啊。”
沈南歌笑了笑，抬起手轻轻一指。
“做不做梦的，问一下阿云老师不就知道了。”
李缙云此时就站在霍成峰的身后，贴身的戏服勾勒出均匀的肌肉线条，通体完美的犹如米开朗琪罗手下最精美的雕像。
他双手抱臂，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扑克脸，好似任何事都上不了他的心。
只一双眼仿佛极地的寒冰，冷冷地凝视周遭，似要将一切冻结，令人不敢对视。
林琦猛地抬头，瞬间被他的这副样子给迷住了。
她爱慕李缙云，更准确的说是迷恋，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后，这种迷恋达到顶峰，近乎疯狂。
加上李缙云除去顶流明星的身份外，还是李氏集团的继承人。
她想，他们门当户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这样完美的男人只可能属于她。
直到那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杨冬冬昨天的确和我在一起，我们中途淋了雨，所以…”
“所以我才请假的，是真病。我也不想耽误进度，但万一传染给大家那就不好了，对吧导演？”
沈南歌说完投去感激的目光，李缙云却将头别过，避开眼神的交汇。
就好像，他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出面替她解释。
“啊！！！”
林琦突然抱着脑袋惊恐地尖叫，高分贝音量回荡在整座摄影棚内，应援车前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默默地看她又蹦又跳，踢掉高跟鞋，再拽下假发，之后一路咆哮着消失在门外。
就这么跑了？不再努力努力？说好给下部戏的投资还算不算数了？
霍成峰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小声骂了句资本家就是狡猾。
“行了，都别看了也别吃了，准备准备开拍！今天时间紧任务重，都打起精神！”
他大手一挥，片场顿时又活了过来。
吃人嘴软，凡是拿了饮料和冰激凌的再见到沈南歌虽谈不上多热情，但也没故意甩脸色，可以想象今天如果没有这两辆应援车，她的处境会有多糟糕。
“李老师，等一下李老师！”沈南歌提着裙子，迈着小步子慢慢往前挪。
“还有事？”
李缙云嘴上是不耐烦，身体却乖乖地停在原地，看到沈南歌行动艰难，扭扭捏捏地伸出一只手当她的拐杖。
“谢谢啊。就是…”
沈南歌的身高是一米六八，李缙云则有一米八六，想要说悄悄话，沈南歌得踮脚。
“我不知道应援车是谁送的，老板你千万别听人胡说八道。”
她的声音很轻，气息很近，脂粉香混合女性独特的体香轰得涌进鼻腔，令李缙云的呼吸为之一滞。
他忍不住开始遐想，渴望如潮水快速覆盖四肢百骸，身体随之紧绷，耳朵红得滴血。
当习惯了掌控一切后，这样混乱的情绪莫名的令他感到烦躁。
明明之前被她打被她骂之后才会…才会兴奋，可现在居然只是靠近了一点，他就忍不住想要抱她。
“李老师？”
听到轻唤，李缙云斜睨向已经退到社交距离的沈南歌，瞳孔中倒映出对方清丽的脸。
看看看看，湿漉漉的眼睛和迷途的小鹿一样无辜，每次都这样到底想迷惑谁啊？
鼻子那么小能呼吸吗？
还有那张嘴，柔软的像晨间的玫瑰，太不像话了，从这样的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有可信度吗？
不知道应援车是谁送的这可能吗？
好啊，有男朋友是吧。
李缙云觉得自己终于清醒过来，他可是皇家戏剧学院的优等生，他是有脑子的。
“你，认真拍戏，别搞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今天还过不了就给我滚蛋。”
说完甩开手，差点害沈南歌摔倒。
沈南歌竟然不恼，只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乖巧无比。
她想，既然李缙云和她没仇，那么她理应对精神病患者有一些人文关怀。
导演发话赶进度，底下人不敢懈怠，很快一切准备就绪，拍的还是前天那场戏。
庄赛有点紧张，开启话痨模式。
“刚才你和老板说什么了，他那么大火气？”
“我和他解释了一下应援车的事。”
“他不信？”
“不知道，可能更年期到了吧，情绪是不太稳定。”
“那他更年期时间还挺长的。”
两人相视一笑，这时霍成峰拿着大喇叭喊清场，这代表五分钟内就会开拍。沈南歌立马收敛情绪，调整呼吸，准备进入状态。
她的手握紧又张开，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演戏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有人光是把台词背下来并完整地进行复述就要花费不少工夫，更遑论加入人物情绪、揣摩人物心思，设计符合人物的动作和表情，这些都需要经过长期和专业的训练。
但这些沈南歌生来就会。
剧本这样的死物，在她眼里成了有血有肉的活物，剧中人物的喜怒哀乐跃然纸上，她沉浸其中，信手拈来。
但当电影节事件的真相被揭露后，她的自信被无情地击碎。
她的视后奖杯是不是也来得不光彩，她的演技是不是没有粉丝夸的那么好，她会不会…其实根本不会演戏。
“…Action！”
当摄像机的镜头瞄准沈南歌的时候，她听到自己说出了本场戏的第一句台词。
“时探长，我明天就要去往前线。”
她的灵魂突然成了一面镜子，彷徨的自己藏在镜子后面，扮演的白慕星则站在镜子前面，她们互不打扰，一体双生。
落在旁人的眼里，此刻的沈南歌就像彻底换了一个人。
范舒玉扯了扯于泽远的衣袖，一脸得意的样子。
他们今天没有戏份，纯粹是搭伙来看热闹的。大家私底下都在猜，李缙云会不会亲手fire掉沈南歌，毕竟在影帝面前连续十次NG，实在太惊悚了。
李缙云对待搭档的要求高到变态，会演戏只是基础要求，关键得能接住他的戏，偏偏他是一个爆发力和情绪表达都特别强的演员，还该死的喜欢临场发挥，想要次次接住戏除非是合作多年的老戏骨。
所以于泽远并不认为休息了一整天的沈南歌能有什么突破。
毕竟演员是演戏而不是练神功，像什么枯坐一夜后突然打通任督二脉称霸武林的剧情也就在小说里才有。
李晴、陈黎礼、安在熙，今天特地跑来围观的主创之中，绝大部分都是和于泽远同样的看法，除了范舒玉。
范舒玉是沈南歌的粉丝，偶像死后她消沉了一阵子，直到遇见杨冬冬，她在杨冬冬的身上看到了和沈南歌一样的灵气还有天赋，甚至连表演技巧两人都极为相似。
当第一句台词响起的时候她就知道，今天的“白慕星”很不一样。
霍成峰坐在监视器前一动不动，握在手里的饮料已经很久没有再被移动过，他一直在等待李缙云的指示，然而拍摄已经过去三分之二，NG迟迟未来。
但他知道这不代表这场戏会一直顺利下去，前天的十次拍摄中有九次都卡在相同的地方，正好是在这余下的三分之一处。
他愿意和林琦唱双簧，一半是出于对投资的渴望，另一半的确是不满沈南歌连续多次NG，但真要换人他是不愿意的，沈南歌的前几场戏几乎零瑕疵，他对这个新人是有期待的。
离监视器不远的地方，安在熙和陈黎礼凑在一起咬耳朵。
“你发现没有，老霍好像比演员都紧张诶。”
“和李大魔头合作，英格玛伯格曼来了也得熄火。”
“陈黎礼，你到底是在损人还是夸人啊？我可是听你说波特大战黑魔王才跑来的，现在我请问呢？根本没什么好玩的嘛。浪费时间，走了走了。”
“别走啊！不是都说好了，只要波特能够一条过，你今天就睡我那？”
“很难诶，虽然她表演算不错，可是黑魔王今天状态出奇的好，你应该知道他喜欢乱来吧？换了我都没把握能一条过。况且十次NG还能继续回来拍戏，你的波特小姐已经相当勇敢了。”
“什么波特小姐，是波特同志！宝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闭嘴。”
李晴就站在两人的身后偷听，可惜声音实在太低，除了波特，黑魔王之外什么都没听清。
难道圈里的一哥一姐们最近流行看《哈利波特》？这个重大的发现令她欢欣鼓舞，她赶紧拿出手机搜索下单。
只要能挤进最顶尖的圈子，让她把整套书背下来都行。
余光处，原本已经离开的安在熙去而复返，李晴觉得奇怪，抬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包围圈的中心位。
是不是杨冬冬出洋相了？
李晴伸长脖子去看，只见灯光下的李缙云宛若天神降临，他单膝跪地，向沈南歌伸出一只手：“殿下，请允许我邀请您跳一支舞。”
剧本有这段吗？李晴皱了皱眉头。
安在熙用手肘碰了碰陈黎礼，一脸“我就说吧”的无奈表情。
霍成峰一手按在脸上，痛心疾首，怎么又来，又来！试戏的时候就不按常理出牌，都正式拍摄了还搞这一套。
稳稳当当把戏过了不好吗？
你一天王巨星你故意为难新人还要脸么？
他猛吸一口饮料，认命般地摇了摇头。行吧，今天又得白忙。
面对李缙云的临场发挥，沈南歌仅在最开始的那一刻感到有些慌乱，她很快冷静下来，回忆起原著中的一段情节。
那段文字篇幅很短，描写的是时原明在白慕星死后陷入痛苦的追忆，夜夜在梦中与白慕星共舞。
所以，李缙云或者说时原明，你只是想弥补一些遗憾是嘛？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柔软：“侦探先生，在我的帝国，应当由公主先迈出舞步，所以…”她俯下身，伸出手，“请。”
两人默契地相拥，跳着节奏简单的舞步，只在旋转的时候才敢去触碰对方的眼神，聊以慰藉悸动的心。
导演喊过的时候，沈南歌再也绷不住情绪，哇地一声蹲在地上放声痛哭，李缙云迟疑片刻，紧抿的嘴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然后蹲在沈南歌身旁轻轻拍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前所未有的耐心。
霍成峰回看监视器里的画面，笑得合不拢嘴，这个杨冬冬还真是出人意料。
戏接的漂亮！陈黎礼暗暗赞叹，身前的衣领突然被人揪住，耳边传来安在熙暧昧的低语，“走吧，认赌服输。”
李晴一脸茫然，完全没弄清楚状况，她还等着导演喊NG呢，怎么就过了呢？
范舒玉和于泽远碰巧经过她身边，于是听到了如下对话：
“小杨姐好厉害，连李老师临场发挥的戏都能接住。”
“嗯，反正换我肯定不行。”
“嗯嗯，小杨姐毕竟是李老师亲自面试出来的，不像有些人靠的是公司硬塞。”
死孩子说谁硬塞呢！
李晴气得转身，刚好看到范舒玉正拉着下眼皮对她做鬼脸。
缺心眼的死孩子。
她翻了个白眼，只当没看见。
虽然…但是…人家是有背景的童星，她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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