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时期的大饭店建的颇通人性,带有殖民地色彩,几乎都配备几间贵宾室,修的很大。
纱窗很大,密闭性也很好,进来后就不会再听到外界的嘈杂声——近乎隔绝的一种安静。
宋玉墨坐在皮沙发上,两手按在身边。
有些粘腻的皮革触感透过手掌,传递到她的身体上。
三个月前,在母亲的安排下,宋玉墨在大华饭店和程景潘见了一面,一个月后他们同样在大华饭店举行了婚礼。
热闹的来往亲戚的面孔,宴席间不停升腾的热气,母亲对她说的类似欣慰的话,都紧紧缠住宋玉墨,仿佛所有人都在恭喜她成为一名正式的女结婚员。
好像她确实应该放下学校和课本,远离她熟悉的一切,踏进不熟悉的新的家庭里了。
程景潘年纪比她大一点,事业未有起色,对她也称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态度倒也不算可有可无。
在那个晚上没到来之前,宋玉墨也并不觉得这场婚姻是有失偏颇的,不该进行下去的
耳边亲戚祝贺的话响了起来:
“玉墨,你好福气啊,老程爷的儿子!”
“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又想起尹雪情的声音:“我不知道他有太太。”
以及程景潘刚刚吐出的恶言:“一个需要‘爱的教育’的小姐。“
宋玉墨盯着虚空发呆,突然有种微妙的恶心感,好似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正活在梦里一般。
那个晚上的记忆一直被她刻意淡忘,从未经过回想,掀腾,因此一旦想起来,便每个细节都鲜活的争先恐后着。
宋玉墨按在沙发上的手不禁开始索索的抖,抖了一阵,她哽咽一声,两条手臂脱力的垂下去,弓身抱住自己肩膀。
她的两条腿也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像被束在空中,无法挨到地面。
突然,贵宾室的门被“砰”一声打开了。
宋玉墨进来的时候在走神,忘了锁门。她也想不到在这种饭店会有不敲门就闯的人。
随着这一声,她惊愕的去看来人,下巴上还挂着眼泪。
尹雪情踏着风一般的步子走进来,表情很难看,又夹杂着种种复杂的情绪,都在看到宋玉墨的眼泪后褪去。
她往后伸手,按住门把手一推,把门关了,又利落的扭了锁。
宋玉墨看到她走过来,马上变得更加难过,眼泪几乎要不受控制的越涌越多。
为了遏制这股冲动,宋玉墨抬手抹掉下巴上的泪迹,紧紧抿住嘴唇。
尹雪情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宋玉墨拒绝开**谈,偏过头去,不看尹雪情,从神情到姿势都很抗拒。
她不想再见到有关程景潘的一切,包括他的这位不知缘何的矛盾的情人。
尹雪情盯着看了她一会,突然叹了口气。
她扯住旗袍下摆,往上拉了拉,然后双膝往下一跪。
宋玉墨余光撇到她的动作,称得上大吃一惊,下意识就伸手去拽她。
但是尹雪情的动作很迅速,宋玉墨的阻拦没有成功,尹雪情已经完全给她下跪了。
宋玉墨急得不行,“你干什么!”边身子前倾,不断用右手去拉尹雪情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
然而尹雪情八方不动,她显然比消瘦的宋玉墨力气要大,宋玉墨拉她,她就顺势开口:“对不起。”
宋玉墨见拉不动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去用两只手拉,仍然没有拉动。
尹雪情滑腻的皮肤在她掌心发热,宋玉墨没有办法,只得甩了手,后退一步。
她看着跪着也挺着背的尹雪情,发现她不跪坐下来是因为穿了高跟鞋。
此时宋玉墨的心情已经无法糟糕下去了,没有了流泪的冲动,只剩无奈,道:“又是对不起。”
尹雪情直视着她,认真道:“可不可以给我解释的机会。”
宋玉墨道:“你先起来,不起来什么话都免谈。”
尹雪情见宋玉墨态度不像一开始那么抗拒了,便扶着地起来了,站在一边。
宋玉墨重新坐回沙发上,不知道说什么,疲倦的低头放空,等尹雪情开口。
她目光落在尹雪情的绷的很紧的脚背上,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宋玉墨不知为何,想到一些和当下这个场景没有关系的事情,觉得尹雪情的鞋跟未免也太高了,自己是旧式的人,从来没穿过高跟鞋。
尹雪情说话了,语气不像上一次那样不自然,道:”太太,您这样身份的人,可能无法理解,我告诉了程景潘这是最后一次。他没有告诉我您也在,我也没有方法接触到这类上等饭店。“
宋玉墨叹了口气,道:”他有没有强迫你?“
尹雪情沉默了一瞬,还是无法违心的说是,道:”没有,太太。我不想推卸什么,他纠缠我,答应我只要陪他最后一次,就解了舞厅的封锁。
”楼里姐妹都劝我同意,我不想连累她们太久。
”但无论怎么说,我知道我违背了答应过您的话,我不求您原谅,只求您不要把我想成那种下贱的人。“
宋玉墨抬头看她,尹雪情细长的眼睛里有她不明白的色彩。
宋玉墨不懂尹雪情为什么如此在意自己对她的看法,不管是第一次上门找她坦白,还是今天来找她解释,仿佛不让自己知晓她的真正为人就难受似的。
她不知道是因为尹雪情鲜少接触到她这样的,对自己没有成见的闺秀小姐,所以便格外在意,想保持自己的清白罢了。
宋玉墨不确定的想了一会,才把思绪拉回正事,对尹雪情道:”你知不知道,程景潘在他家里根本没有发言权,就算答应了你解除封锁,他父亲不同意也是不可能的。“
尹雪情默默的听着,没有辩解。
她何尝不知道?从程景潘那个官家老爷派人来把程景潘带走,而程景潘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她就知道他不是个靠得住的人。
可她又能怎么办?她已经跟程景潘有过纠缠,像她这样的人,一旦跟什么丑闻扯上关系,就很难再回到以往风光的势头了。不信程景潘,还能信谁呢?
但这些尹雪情没法向宋玉墨说,不是她觉得宋玉墨会不屑,而是她莫名不想在宋玉墨面前诉苦,显得她很没用一样。
再说两人认识才多少天,她就已经第二次跟宋玉墨道歉了。尹雪情不禁觉得自己在宋玉墨面前说什么都没有了,如同死刑犯面对审问一样。
宋玉墨见她不说话,觉得自己的话太直白了,于是选了更委婉的词汇,”而且,你要明白,你跟他纠缠的次数越多,就越断不清,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
”我愿意相信你不知情我的存在,才做了他的情人,但这次你已经知道了。“
尹雪情感到无处遁形,只能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宋玉墨凝视着她,认真说:”我不是为了得到你的道歉,才跟你说这些的。“
贵宾室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尹雪情觉得自己过于庞大,很想把自己的存在放轻一点。
房间隔音很好,尹雪情趁没人注意跑过来前,听到的程景潘和宋玉墨家人的争吵声,不知道是谁的劝说声,进入房间后都只能听到细微的一点了。
在宋玉墨毫不虚伪的眼神下,尹雪情内心升起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升起过的后悔。
这种认为自己做错事情而产生的情绪,尹雪情在风头正盛时害无数男人钱财尽散,都是没有过的。
她难安的拢了拢腿,垂下眼睫,想说一些能让宋玉墨相信,不再认为她居心叵测的话,然而想不出来。
过了半晌,宋玉墨还是没忍住,拽了一下尹雪情垂着的手,说:“你坐下。”
尹雪情鞋跟一点,有些发愣,就这么被宋玉墨拉着坐下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宋玉墨从衣袖口袋里拿出手绢,俯下身,左手轻轻搭在沙发边,右手拿手绢擦去了尹雪情小腿上的茶渍。
是几十分钟前宋玉墨的三哥砸的茶杯里甩出来的,宋玉墨也许是当时就看到了,也许是刚刚才看到。
宋玉墨擦完了,把手绢折了一遍放回袖袋,看着哑口无言的尹雪情,她又叹了一口气。
宋玉墨还是不擅长责怪,但也没什么办法对尹雪情像上次那样说没关系,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逃避,道:“今天,我家人有些冲动了,希望你理解。”
尹雪情看着她,好一会才找回声音,轻声道:“我怎么会介意这些,我最不缺...”话没说完,她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矫情,就不说了,转而又说了一遍不介意。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宋玉墨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又看回尹雪情。
现在她们都坐着,距离近了,宋玉墨又不太能和尹雪情对视,尹雪情的眉眼太艳丽了。
宋玉墨尽量保持注视着说话,道:“程景潘家里人估计快到了,我怕到时候他们迁怒于你,那样你会很难脱身。
“你先走吧,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再谈。”
尹雪情自嘲的笑了笑,道:“他们会认为全是我的错吗?”
宋玉墨没说话,尹雪情又问了不是很礼貌,更不识相的话:“不管他们怎样想,我还有机会见到您吗?”
问完,仿佛也觉得自己这样执着于向宋玉墨自证清白很奇怪,于是尹雪情没有等宋玉墨的回答。
她站起来,抹了抹鬓角,准备走去门口。
尹雪情可能自己没有察觉到,但宋玉墨看在眼里的她的表情,既挫败又难过。
宋玉墨再一次没有忍住同理心,叫住了尹雪情。
“要是按正常日期,你们舞厅重新开业是什么时候?”
尹雪情怔了一瞬,还是很快的回答了:“小半个月后。”
她没问宋玉墨为什么问这个,等着对方说。
宋玉墨最终说:“那天我会去你们那里吃饭的,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事情首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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