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晏问张建英要了领养温冥那家人的地址。
“这是十多年前的地址，前几年我去过一次，那家人已经搬家了。唉，早知道会失联，我当初就该多去看看他。”
张建英情绪缓和了些，但眼睛还是肿的。
季晏看了眼同样眼睛红红的温冥，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张建英。
“院长，这是我私人赞助给孤儿院的，卡里有二十万，如果不能让孤儿院撑过这段时间，我还有些朋友，您有需要直接告诉我，至于商建国，不用管他。”
“季先生......”张建英颤抖着手接过卡，还有些难以相信。
不仅自己眼都不眨捐出二十万，有一群能赞助的朋友，还不畏惧商家，这简直就是救命的活菩萨啊。
“您放心，我的职业只会让商建国忌惮我，还轮不到我怕他。”季晏这话说得有些狂妄，但确实如此。
闻言，张建英狠狠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谢谢您，季先生，真的谢谢您......”
张建英激动地一直道谢，道得季晏都有些受不住了，忙说：
“我想去看看孩子们。”
院长带他去了一间教室，里面的孩子正在上语文课，看起来都是七八岁的年纪。
“我请了些老师，有志愿者也有职工，来给孩子们教点东西，让他们不至于和别的孩子脱节。”
张建英解释道。
季晏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教室外的置物台上，念着温冥应该想在这儿多待会儿，又和院长逛了一遍孤儿院。
阳光孤儿院的设施和人力很齐全，这些没家的孩子在这里既能受到应有的教育，也能得到童年该有的快乐。
只是很多设备看起来都很老旧，季晏看完后，到一边打了一个十分钟的电话。
再回来，他告诉院长：
“过几天我朋友会拉一批儿童游乐设施和益智玩具过来，他姓章，您到时候给他开个门就行，会有工人负责安装。”
张建英一愣，“是......哪个章啊？”
季晏微微勾唇：“城东章家的章。”
张建英缓缓睁大眼，猛地反应过来，“季先生？您是......”
季晏垂眸，“已经不是了。”
张建英闻言叹了口气，道：“好人好报这话，还真是不由人啊。”
季晏此刻不想伤春悲秋，于是转移话题：
“孤儿院的饭菜怎么样？我有朋友家里是做餐饮的，可以请营养师过来。”
“不，不麻烦了，季先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再麻烦您的朋友，我会于心不安。”张建英试图阻止。
季晏却说：“院长，他们愿意帮您不是因为我，只是单纯想玩玩商建国。”
“您是商建国滥用权势的受害者，现在他们合伙挑衅商建国的同时为您打抱不平，这些好处都是孤儿院该得的。”
季晏正视她，一字一句道：
“您是个好院长，阳光孤儿院不该倒。”
离开的时候，温冥恋恋不舍地回头看，濡湿的睫毛颤了又颤，眼里的破碎让季晏微叹口气，转身问张建英：
“院长，如果有天再见到温冥，您会怨他不回来看您吗？”
温冥心一紧，看向张建英。
张建英愣了一下，笑了：
“怎么会怨他，冥冥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他从不说空话，他不来，一定有他的理由。”
“比起埋怨，我想，我会先心疼他。”
温冥一颗心仿佛泡进温水里，眼睛又红了一片。
他是鬼，眼泪掉不下来，但心里的疼却一分不少。
仿佛他曾经真的遭受了很多不公，尽管他什么都不记得。
“冒昧地问一下，季先生和冥冥是什么关系啊？”张建英好奇道。
季晏张了张嘴，看向还沉浸在情绪里的温冥，眼底的红有些刺眼，精致的五官不再神采奕奕，像个漂亮却难过的娃娃，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意。
“是朋友。”
“温冥是我的朋友。”
温冥被这道声音拉回思绪，看向他的眼神愣愣的，配上红红的眼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季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说出“朋友”的时候，他也很难相信。
他已经很多年不交新朋友了。
上车后，温冥调整好情绪，问季晏：
“你好像和那些富人关系很好？”
“嗯，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季晏淡淡道。
“那你家......岂不是也很有钱？我看你给卡都不犹豫的。”温冥调侃道。
季晏轻笑一声，“你仇富？”
“那不至于，我都失忆了，有啥富好仇的。”温冥也笑了声，心情好了点。
“城北季家，城西商家，城东章家和城南司家，被戏称为成阳四大家，基本算笼络了成阳的产业链。”
“只是商家向来独树一帜，一心想当大头，和其他三家的竞争一直很激烈，但谁也掰不倒谁，互相牵制罢了。”
温冥想到季晏父亲，欲言又止。
季晏余光看他一眼，“我父亲去世后，母亲精神失常，我那年十岁，管不了那么大的季家，就交给了章家代理，这些年季家一直有项目推动，也和其他公司有合作，虽然挂在章氏名下，但我也能拿到分成。”
“没什么好避讳的，我父亲是被人杀的，作为一个商人，他一直很合格。”季晏语气冷了几分。
温冥点头，“你当顾问也是为了这个，对吗？”
不然，季晏应该也是子承父业的商业精英才对。
“嗯。”季晏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转移话题问温冥：
“没别的想说的？”
温冥深吸口气，缓缓道：“照院长......妈妈说的，我不可能不回孤儿院看她，所以，我被接走后一定发生过什么。”
“嗯。”认识不久，但季晏也认为温冥不可能会忘记孤儿院。
“想去那个地址看看吗？虽然可能没有收获。”季晏主动问道。
温冥垂眸思考。
季晏的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温冥的思绪。
季晏点开免提。
“季顾问，你现在在哪儿？”是杨芸打来的。
“有报案？”季晏淡淡道，“地址发我。”
“好，在天顶别墅区。”
季晏眉头微蹙，“天顶别墅？”
“对，怎么了？”
“没怎么，我马上过去。”季晏挂断电话。
“天顶别墅怎么了？”温冥眨了眨眼。
“我以前住那里，家里发生变故后，我就委托章叔把别墅卖了。”
“那你住哪儿？你当时那么小。”温冥问道。
“住章叔家，他儿子和我同年，我们关系很好。”
“哦。”温冥应了一声，车来到一个十字路口，遇到红灯停下。
天气不热，季晏没开车内空调，只车窗留了条缝。
“我靠！快看热搜！有个女明星死了！”
温冥偏头看向窗外拿着手机惊呼的两个路人，眸光微暗。
“季晏，把车窗摇下来。”
季晏微愣，抬手按了一下。
“天呐，这不是安若吗？！她......她死了？”
“这图片看得好瘆人，救命，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谁这么残忍啊，这是把人勒死的吧？”
“但图是谁拍的？不会是炒作吧？”
“不会吧，这不是写了地址吗，天顶别墅区......最新消息！警察都到了！真死人了！”
绿灯亮起，温冥转头和季晏对视一眼。
“走吧。”
“既然都爆出来了，那里现在应该很热闹。”温冥冷冷道，唇角微扬，眼里闪过冷光。
现场的确很热闹。
两人赶到的时候，别墅门口停着几辆警车，还有一群记者和吃瓜群众，被警员用警戒线围在外面，气势汹汹的，有些上半身都探进去大半了，要不是有人拦着，怕是能挤破别墅的大门。
“为什么他能进去？”一名扛着摄影机的男记者指着钻过警戒线的季晏问道。
“他是顾问，你也是吗？”警员反问。
“行了，都安静点，影响警察办案也会进去喝茶！”
人群安静了些，但还是免不了交头接耳。
网上舆论持续发酵，全网都在议论这件事。
季晏走进案发现场，卧室里，刘敏正在做初步尸检。
温冥飘过去，率先看到了尸体。
女人长发过肩，双腿自然分开坐在地上，两手垂放在两侧，背靠着床尾，面容素净，但不难看出五官优越。
她穿着银白色睡衣，仰着头，瞳孔放大，眼内出血，嘴唇微张，喉部有粗状带血的勒痕。
本该是一副惊惧的死相，温冥却感觉，她应该走得很平静。
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
沾了血迹的粗绳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绳目测至少有四米，看起来结实难断，从尸体颈部延伸至床头两侧，绑了一圈再绕回尸体面前的一台简易机器上，上面只有一个发动机和左右两处尖锐的凸起，开关在侧面，两侧绳分别绑在两处凸起上。
尸体面前的地上摆着各种被拆开的快递盒，温冥飘过去一一看过，里面都是惨死的黑猫，带血的信封，扎针的小人，还有一整箱刀片。
这些东西形成半个圈，将女人围在了里面。
季晏站在他旁边，梁成安走过来说道：
“这个机器我简单看过，是特意组装的，按下开关后，两侧绑着绳子的地方向后滑，后面连接着两条半米左右的平行滑轨，死者脖子上的绳会不断收紧，造成死者窒息。”
“死者安若，28岁，演员，有点名气。报案的是她经纪人李沫，在隔壁做笔录。”
“这些快递盒上的收件人都是安若本人，寄件人都是匿名，来自各个地方，我已经让杨芸去追查IP地址，我猜测是黑粉寄的恐吓快递。这个安若自从半年前因为一部电视剧里的女二有了名气后，风评一直不太好。”
“网上的照片是李沫带来的侄女李子茜发的，今年16岁。据李沫所说，李子茜追星，但不喜欢安若。”
“这不是不喜欢，是厌恨吧。”温冥淡淡道。
季晏看他一眼，问刘敏：
“有结果了吗？”
刘敏刚好完成初步工作，起身道：“从尸体外部特征来看，致命伤应该就是勒绳收紧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从尸温和尸僵状态判断，死亡时间在一小时前，也就是下午四点左右。”
“具体结果要把尸体带回警局解剖。”
梁成安叹口气：“舆论已经发酵了，全网都在讨论安若的死，上面下达了通知，我们要尽快破案。”
“刘敏，你先带尸体回去，我们留在现场。”
“好。”
刘敏带尸体走后，梁成安问季晏：
“你觉得，安若是自尽吗？”
季晏没有回答，只是拿出手机，点开微博热搜，大致浏览过网上对这件事的评论后，反问梁成安：
“梁队认为呢？”
梁成安走到那堆快递面前，蹲下来仔细查看，最终道：
“我认为，这是自杀。”
季晏没再说话，最后看了眼现场，转身去隔壁客房。
温冥跟在他身后，声音出奇的平淡：
“摆好的恐吓快递，精心组装的机器，尸检只是初步结果，没有发现遗书或者直接表明自杀的证据，就不一定是自杀。”
“也可能是凶手的仪式感。”
季晏依旧没有说什么，他站在客房门口，听常勉对李沫和李子茜的笔录。
“您确定来的时候，死者已经没有呼吸了对吗？”
“我......我确定，警官，她是我手下最有名气的艺人，我不可能害她啊。”
李沫嗓音偏尖锐，语气略显激动地替自己辩解。
“您误会了，没有怀疑您的意思，这只是正常流程，毕竟您是报案人。”
“那您侄女对死者了解多吗？为什么自发将死者照片发在网上，这对我们的侦查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您知道吗？”
常勉少有的严肃道。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觉得新奇。”李子茜缩着肩膀小声道。
李沫连忙护着：
“警官，孩子还小，不懂事，她和我艺人没关系的，真的，你们可以去查，这是她第一次跟我来见安若。”
“可你刚才也说了，她追星，而且不喜欢死者。”
“我是不喜欢她，但那是有原因的！她自己不捡点巴结导演，还强我哥哥的代言，她死了都活该！”
提到“追星”，李子茜仿佛有了底气，义正言辞地说。
常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又缩回了李沫身后。
常勉低头做记录，一边继续问：
“那请您再简单说一下今天的行程，你来找死者的目的。”
“警官，我不是说了吗，我今天没工作待在家里，是安若打电话让我来的，说有个东西要给我，也没说是什么，我就来了。我侄女正好在我家，想跟着来看看。警官，同样的问题您再问一遍是什么意思啊？”
常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抬头间看到了门口的季晏。
“季顾问！”
季晏走进来，目光落在李沫脸上。
很平平无奇的长相，细长的眼睛将季晏打量一遍，突然亮了：
“这位警官倒是长相不凡，如果出道的话”
“李女士，我们在办案，死的是您的艺人。”季晏一字一句打断她。
李沫被他的气场一震，悻悻地闭了嘴。
季晏坐在常勉旁边，看了眼常勉做的笔录，看向李沫，问：
“你刚才说和死者关系还可以，那关于死者网上那些绯闻，你是什么看法？公司没有干涉吗？”
李沫一愣，瞬间意识到面前这个不是好糊弄的，清了清嗓子，道：
“安若演了十年的龙套配角，公司准备放弃她的时候，她突然被一个新导演选中，演了一部网剧的女二，半年前剧播出，因为好人设，她自己演得也好，竟然意外地小火了一把。”
“但才好了不到一个月，网上突然冒出来一堆营销号，说她巴结那个看中她的年轻导演，靠着卖身抢了一个小花的角色，还有她和导演出入酒店的照片。”
“还说她虐待助理，片场耍大牌，抢别人的代言。总之，她什么坏事都做尽了。”
“公司在她有了名气后，靠着她捧了不少新人，眼见着她的热度因为绯闻，还有她的粉丝和别人家粉丝之间的战争持续不断，公司不愿意替她出钱买营销号澄清，认为黑红也是红。我只是个打工的，就算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也没办法不是？”
温冥的目光慢慢黯淡下来。
季晏看着李沫，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对死者的怜惜，淡漠无波。
“与其说你没有办法，倒不如说，你不愿意为她冒风险。”
他一语道破，李沫狠狠一噎。
“他们公司应该收了不少好处吧。”温冥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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