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月光一泻千里,火光攒动,似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又很快被压下去。
周不学咬牙折返后藏了起来,一呆就是许久,也不知过了几柱香,外面声音小了点,他准备出去看看。
环顾四周,只有值班的将士在位,其他地方人迹寥寥,他正暗感奇怪,就听前方军营门前处传来一阵鼓声和马蹄声。
周不学一惊。
他冒险出去探查了几圈,确定了,现在确实没什么人在,也确定了方才的响动竟然是萧寂尘出兵归来,似乎还抓了个血迹斑斑的人关在铁笼里回营。
这就是那个前方要报的事吗?所以大半士兵都出动了?嘛,没办法,又不是去边境,不可能带那么多兵,所以军营只有千余人,之前来阳山上还折了数十个探路的。由此,周不学暗自猜测萧寂尘应该是领兵回京城长安要做些什么。
他暗自恼怒怨念:你要回去就回去,干嘛在这逗留那么久!害小爷我如此凑巧的踩了这陷阱!
他理智上明知道不能这么想,但感情上却根本没法控制。
若不是…若不是…尚秋现在,就不会对他这样……明明在寂尘县追捕他的那两年里,尚秋也没这么决绝冷淡过。
尚秋说是要查明真相,不会给他胡乱下定论,但是真能赶在他被砍头前查明吗……
周不学懊恼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尚秋现在在哪干什么。
尚秋正扶着那只手下马。
竹欲晚笑道:“小秋,我没那么弱不禁风,不用特意来扶我的。”
尚秋却不依,认真看着他道:“又不是一回事,大人。”
“怎么还叫我大人呀,叫兄长。”竹欲晚从容的下了马,任随从给他整理衣袍,抬手笑着轻轻揪了揪尚秋的脸。
尚秋含糊不清道:“礼数不可废的…”
竹欲晚笑着摸了摸他的细软的发顶。
他生得清华俊美,明眸皓齿,一身素白元色常服,广袖如坠云飘飘,气质却不似千山暮雪,反而如明月熠熠,清俊又温柔,以至于看上去年纪极轻。
但谁能想到他己而立之年了。
“丞相大人,我家将军有要事正在处理,还请移步大帐,将军稍后便来。”有个副将模样的人过来行礼说道,在他身后竹欲晚带来的二十余侍从和军营的士兵正帮着将马匹和行李牵带进营中放置好。
“好,走吧,辛苦将军带路了。”竹欲晚含笑冲他颔首,眉目温柔。
而这边,周不学在营里鬼鬼祟祟的逃来逃去,人是没找着,小乱子却不少。
他觉得心累:季清久不在帅帐又在哪?被萧寂尘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吗?难不成还能是丢到山里喂狼了?
正准备折返看看,不远处却突然有了动静。
他顿了顿,立刻期待的向前方帐方后处草丛隐匿了起来,暗中查看。
而帐中,率兵归营的萧寂尘正微微摇头,道:“不必了,云起。你先去会帐等我,我先处理完这边就过去。”
萧云起略一迟疑,似乎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但随即还是行礼作揖道:“是,义父。”转身掀帐离去。
萧寂尘墨发披散,转身去了屏风后换了一身常服。边穿戴整齐边暗自思索,自从回京以来,途中事情颇多,诸般不顺,比如他刚才就出去抓了个叛徒。
而这次来阳山的斥侯之死确实也有些不对劲,他派去在此探查的人似乎发现了一些痕迹,但转瞬就被处理的无影无踪,让他不禁暗自恼怒。
之前尚秋劝说他先不要下定论,务必查清楚,他本来就不怎么相信是周不学杀的,这下更起了几分疑心。
就目前查到的来看,或许真的不是那个目无尊长的小子做的。但想到周不学,就又想起刚才萧云起跟他说的帐中发生的事,不仅眼神更沉冷了几分。
……罢了,无论如何,调查清楚后,他绝不会放过幕后之人。
来访的竹大人也不能怠慢了他,得去迎客。想到这里,萧寂尘叹了口气,又无奈了几分。
他与竹欲晚并无交往,在边关这些年只知道他越发得到陛下器重,此次前来定有重要之事,还是先将这边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他系上玄鞭,走出帐内。
季清久正跪在军帐外沙地上一座三尺高的黑台上,脖颈被铁链锁着,粗粝的麻绳勒进皮肉渗出点点血斑,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第几次了?”萧寂尘垂眸看他。
季清久没回答,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笑。
萧寂尘眸色一沉,抬手就是一鞭。
“啪——”
鞭梢撕开空气,狠狠扑上季清久的后背。他闷哼一声,可仍旧死死咬着牙,不肯泄出一丝痛呼。
萧寂尘拎鞭在侧,看了一眼,上面有着点点斑驳血迹和撕扯下来的血肉。
“…季清久,你是觉得我不敢杀你吗?”
季清久终于抬头看他,眼底一片漠然,唇角却在笑,又不像在笑。
“敢的话。”他问,“那时为什么不杀了我?”
萧寂尘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现出怒意。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无论他爱的要死也好,恨的要死也罢,这人从来就是这样,半分不知悔改,无论如何也没有哪怕一点动容。
抬手又是一鞭。
这一下比先前更狠,破空之声也更响,直接抽裂了季清久肩头衣裳。他弓起身子,额头抵在沙地上,承受着身后随即袭来的一阵狂风暴雨,乌发散乱,呼吸缭乱如濒死搁浅般,紧紧闭着眼。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什么也没说,只是绑在身后的手死死攥着,指甲掐进掌心,血滴顺着指缝滴落。
萧寂尘盯着他淌血的手,手中麻木的进行着有过千百次的动作,只觉得心口越发冰冷。
高台边围了不少将士,什么级别的都有,这会儿正面色复杂,不发一语的看着季清久受刑,显然已经看过不少次,己然习惯了。
可是无论多少次…多少次,季清久都还是会想,他将来,一定要杀了这些人。
一定。
萧寂尘忽然停了手。
他到底,为什么当初把季清久带回自己身边。
明明这么多年来,他根本做不到改变他一丝一毫,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一次次的放过。
爱又爱不清楚,恨又恨不明白。
“我说过了吧,别再让他们做无意义的事?”萧寂尘低声诘问,他忽然俯身抓着身下人的头发,迫使他仰着头看他,玄鞭抵在季清久脖颈上,鞭梢混着血,脏得刺目,“我的将士不是让你拿来给犯人逃命的。”
季清久没回答。
萧寂尘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愤怒。
他明明喜欢那些季清久身上那些他没有的东西,但有时候却害怕那些季清久身上有那些他没有的东西。
混帐。
忽然恨极。
“说话!!”
季清久的睫毛颤了颤,半晌,哑着声道:“痛……”
萧寂尘的指节蓦地收紧。
他们静静对视。
僵持半晌,萧寂尘松开手,转身从亲卫手里接过烧红的烙铁。
季清久的瞳孔猛地一缩。
萧寂尘看了他一眼,他的手明明很稳,可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呼吸一滞。
沉默片刻,他垂眸看他,淡淡道:“夫人,这种东西你多年前受了一次,不如今天再来一次,看看你会不会长教训吧。”
季清久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鬓发,脸色惨白如纸,可眼眸却亮得惊人,盯着萧寂尘,不知在想什么。
周不学看到现在,心都凉了。
在看到高台旁边还围着一圈人后,他就忍不住心中怒骂萧寂尘了,这是什么意思?!对人行刑的同时,还带羞辱的吗?
太不是东西!到底当什么了?!
他在季清久受第一鞭时,就忍不住想冲过去,但是理智告诉他:不,不能,你不行,不能作死,现在救不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等着行刑完后去把季清久暗中救出来,毕竟这将军怎么也不可能打死自己夫人吧。
但是他看到了什么?烙铁?!萧寂尘终于气急败坏被气疯了吗?
正当他在犹豫是现在出去殊死一搏还是怎么样的时候,就见那两人许久没有动作,竟是凑的接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季清久仰着头,白皙的脖颈上青筋蜿蜒,低声说了什么。
听罢,萧寂尘放下烙铁,蹲下身,玄色衣摆如花开般落地,素白指节掐住季清久的下颔,阖然长睫。
“早知如此,为什么不肯早些……”
季清久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极其好看,萧寂尘一时愣了愣,旋即皱眉,不知他耍什么花样。
“好啊……”他哑着嗓子,虽然满身血迹,却是眼睛发亮,看着萧寂尘一字一顿道,“方才说的那些通通不作数,现在,你可要听好了。”
“——最好别让我有机会,杀了你。”
萧寂尘掀帐进来的时候,身上血腥味还没散。
帐内两人瞬间抬头望去。
竹欲晚坐在会堂的其中一张椅子上似乎在说些什么,尚秋正侍立在他身侧默默聆听着,萧云起却是不在此处。
看到萧寂尘,尤其是闻到那血腥味后,两人似乎都愣了一下,然后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
竹欲晚看着萧寂尘,眉眼更含笑了几分。他慢慢地站起来,一手拿着一卷合拢的竹册,宽大的雪白衣袖轻柔地垂着,行动间若流云般轻摆。
“萧兄。”
萧寂尘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理解这称呼,但须臾,还是礼尚往来道:“竹兄。”
竹欲晚笑得更深了。
他一袭素白元色常服,没有穿官袍。衣袂翻飞如鹤翼,腰间玉带轻扣,愈发衬得人温和意气。
于是萧寂尘道:“竹大人今日很清爽。”说完直接进入正题,“可是有何要事?”
竹欲晚听他称呼又变了回来,眉目一僵,倒也没说什么,从袖间取出一物,嗓音依旧清朗如溪涧流水:"惊鸿将军萧寂尘,请接旨。"
萧寂尘略一顿,掀袍而跪。
竹欲晚缓步上前,指尖轻抬,他不疾不徐展开圣旨,明黄绢帛垂落,嗓音清润,却字字清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蛮边境己定,着惊鸿将军萧寂尘即刻率军回京,无论何事,不得延误。’钦此。"
萧寂尘听着,不禁蹙眉,还是双手举过头顶接过:“……臣领旨。”
明明他已经在往长安赶了,可陛下却如此迫不及待,连他多待两日也不行吗?甚至还要派丞相大人来亲自跑一趟。
待萧寂尘圣旨领完了站起身来,竹欲晚还是在笑,道:“萧将军倒也不用急,明日动身也可。”
萧寂尘:“…只怕要不了那么快。”
闻言,竹欲晚抬眸,微微讶然,目光如静水深流:"萧将军,这是圣意。"
“我还有未完成的事,待我修书一封,禀明圣上。”萧寂尘说着便将圣旨收起,道,“须滞留几日调查。”
“一定吗?非要你来做吗?”竹欲晚问道。
“死的是我的人。”萧寂尘看他,“我的兄弟,我的将士。”
竹欲晚笑着看他几许,轻轻道:“你还是没变啊。”话虽如此,眉眼却是温柔的。
“可是陛下却态度很坚定的想让你尽早回京。”他又道,“我明日便回京城,劝慰陛下,帮你再拖延几日。”
萧寂尘眸中霜寒冷却下来,看向他,微微颔首:“多谢。”
竹欲晚眸光熠熠:“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萧寂尘没有说话,他记得自己跟右丞相应该是没什么交集的,但他也不想再去多思考什么了。
竹欲晚回身看向尚秋:“小秋,你已经在外面呆了两年了,这次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谁知尚秋却冲他抱拳道:“抱歉,大人,萧将军这事跟我也有些关系,我有一个朋友牵扯进里面了,我要留在这里。”
竹欲晚愣了愣:“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转瞬间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是一脸长辈般欣慰的笑,“你那个友人,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吗?”
尚秋瞬间抬起头来,琥珀琉璃的瞳睁大,艰难道:“…是。”眼尾己然飞起薄红。
竹欲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周不学溜进了帅帐内。
帐内昏暗,血腥气混着草药味。季清久低头坐在床上,脖颈上的铁链还是没摘,双手却是自由了。
桌上散着药瓶、绷带,看样子无人动过。
只见帘子一掀,周不学闯进来,见状就骂了句脏话,半跪下就开始解锁链。
季清久终于动了动,抬头微微惊讶的看着他,笑了起来。
"别动。"季清久哑声道,“我来。”
只见他三下五除二,不知从哪里摸出个什么东西把那锁链解开了,只剩个环还套在他白皙的脖颈上。
周不学目瞪口呆,却也没时间好奇了,拽着他胳膊就往肩上扛:"老子背你走。"
帐外夜色如墨,周不学背着他不停的避开巡逻的士兵,身法极快的往不远处的山上跑去。季清久伏在他背上,未于的血顺着衣角往下染在周不学身上。
"疼就叫。"
季清久闭眼,喉结动了动:"……多事。"
声音渐渐消散在风中。
竹欲晚=煮鱼丸[问号][三花猫头]
朋友想到的,我要笑死了哈哈哈哈
馋了,饿了,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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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学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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