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江临就这样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任由苏晚舟抓着自己的左手,然后时不时地用右手试探着她额头的温度。
快天亮的时候,苏晚舟的体温终于开始回落,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了一些,抓着江临手的力道也松懈下来,只是虚虚地搭着。
江临低头,看着自己被她抓了一夜的手,皮肤已经微微发红,甚至留下了几道浅浅的指印,他轻轻活动一下已经发麻的手臂,小心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只觉得腰背酸痛,双腿麻木,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城市泛着清冷的光。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苏晚舟,高烧褪去,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那么痛苦,像一株经历风雨后终于得到安宁的植物。
江临沉默地收拾好水杯和毛巾,关上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客厅里一片寂静,他路过角落里那个被防尘布盖着的画架,脚步顿住,目光在隆起的布罩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他没有掀开它,只是转身,走向狭小的次卧。
身体陷进冰凉的床铺,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将他吞没,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手腕上属于她的滚烫触感,以及她昏睡中那脆弱无害的侧脸。
苏晚舟这场病缠绵了好几天,高烧退了,但身体依旧虚弱,咳嗽不止,嗓子也哑得厉害。她向公司告了假,第一次将自己彻底从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中抽离出来,被迫困在了这间公寓里。
而江临的存在感也在这几天被无限放大,他不再是那个沉默的、只在深夜出现的影子,而是变成了一个具体而微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存在。
他会在清晨,在苏晚舟因咳嗽而辗转反侧时,端来一碗熬得软糯喷香的白粥,配上一碟清爽的酱菜,放在她的床头柜上,动作很轻,放下就走,不多说一句话。
他会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拉开苏晚舟房间的窗帘,让和煦的光线洒进来,然后沉默地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像一个安静的守护者。
这种沉默却细致的照料,无声地渗透进苏晚舟病弱时更加敏感的神经里,没有虚伪的嘘寒问暖,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有一种务实的关照,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
这天下午,苏晚舟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忽然觉得房间里有些闷,她掀开被子下床,脚步还有些虚浮。
推开主卧的门,客厅里很安静,她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晚舟的目光落在客厅最远的那个角落——画架的防尘布被掀开了。
但画布上不再是那幅令人窒息的、充满毁灭气息的黑暗混沌,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象。
大片明净透亮的蓝色占据了画面主体,那是天空的颜色,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下方是几抹温暖的、柔和的鹅黄和浅橘色,如同被阳光晒暖的沙滩。
笔触也不再是之前的粗暴堆叠,而是变得舒缓、放松,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虽然构图简单,但整幅画却透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平静感。
江临就坐在画架前的矮凳上,背对着她。他穿着一件灰色棉T恤,黑色长发用一根普通的橡皮筋随意地束在脑后,此时正蘸着调色板上一点干净的白色,专注地在天空边缘轻轻勾勒着几缕极其淡薄的云丝。
苏晚舟静静地看着,几天前那个在车里狂暴撕咬的吻,那个在画布前痛苦自毁的身影…仿佛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江临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他手中的画笔停住了,缓缓转过头。当他的视线与苏晚舟平静的目光隔空对望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再次下意识地想用身体去遮挡那幅画。
“别挡。”苏晚舟慢慢走过去,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眼神明亮。
“画得很好。”苏晚舟的语气很真诚,没有一丝敷衍或居高临下的评价。
江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假的痕迹:“没...随手涂的。”他垂下眼睫,声音带着惯有的疏离,但那份慌乱却已褪去。
苏晚舟没有再追问,她走到沙发上坐下,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看着江临重新拿起画笔,小心翼翼地在那片蓝色边缘继续勾勒着。
空气里只剩下画笔在画布上细微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车鸣。前所未有的安宁和默契的静谧在客厅里流淌,没有尴尬,没有压力,只有阳光、颜料的气息和一个专注的背影。
苏晚舟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片舒适的静谧:“江临,你搬去我那里住吧。”
画笔在画布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苏晚舟迎视着江临惊讶的目光:“这里太小了,”她的目光扫过这间公寓:“而且,离公司…也还不够近。”这个理由听起来如此牵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站不住脚。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合理的措辞,但最终只是更加直接地、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强势,重复道:“搬过来!以后就住我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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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进行得异常迅速,苏晚舟那栋位于市中心的豪宅,迎来了它的第二位常住居民。
江临最大的家当,便是那个被防尘布仔细包裹起来的画架,以及那堆曾被他视为耻辱的颜料和画具,它们都被安置在了一个有着巨大落地窗的房间里,苏晚舟只是指着那个房间,语气随意地说:“这里光线好,专门给你当画室。”
江临将画架在窗边支好,揭开了防尘布,那幅宁静的画作重新暴露在明亮的自然光下。
同时,同居生活以一种略显奇异的、带着试探性的节奏开始了。
苏晚舟依旧忙碌,甚至比病前更加投入工作,似乎想将病中落下的进度疯狂补回,但她不再深夜流连酒吧,也很少再需要靠烈酒入眠,那栋曾经冰冷的房子,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开始染上了烟火的气息。
江临的存在,像一把精准的刻度尺,悄然丈量着两人关系的微妙变化。
刻度尺的其中一端,是冰冷的协议边界。苏晚舟依旧每月准时将五万块钱打入江临的账户,短信提示音响起时,江临从不查看,只是默默地将手机放回口袋,那冰冷的数字,像一个无声的提醒,悬挂在他们头顶,提醒着这场关系的起点和本质。
刻度尺的另一端,则是逐渐模糊的、带着暖意的日常。
厨房里巨大的双开门冰箱不再只是摆设,里面开始出现新鲜的果蔬和肉蛋奶,江临会在苏晚舟加班的深夜,煲一锅清淡营养的汤,细心的保温着,她有时会吃,有时累得直接倒头就睡,但那份温度,却实实在在地抚慰了她疲惫的神经。
最明显的变化,是在苏晚舟的书房里,她巨大的办公桌对面,多了一张简洁的书桌和一把舒适的椅子,这是江临的位置。
苏晚舟处理工作时,他便坐在那里,有时看书,有时只是安静地待着。
他从不打扰她,只是在她因为一个棘手的方案焦头烂额时,会不动声色地将一杯温水和营养品放到她的手边。
也或者,在她对着电脑屏幕陷入长久的沉默时,他会放下书,走到她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璀璨的夜景,沉默片刻后,平静的提出一个看似无关、却往往能让她跳出思维定势的角度。
“这个目标群体的核心焦虑,也许不是功能,而是身份认同?”
“竞品主打的是奢华,会不会让普通消费者产生距离感?”
“这个地方让音乐戛然而止三秒,只留画面和呼吸声,会不会更有冲击力?”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没有专业术语的堆砌,却总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敏锐和一针见血的犀利。
最初,苏晚舟只是带着审视的心态听着,渐渐地,她开始认真思考他的话,甚至在一些关键决策上,会主动询问他的看法。
无论是生活上的无微不至,还是智商上的高度契合,都像一种缓慢生效的良药,悄然抚平了苏晚舟工作带来的巨大压力。她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处理工作到一半,听着对面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困意便会突然袭来。
一天深夜,苏晚舟终于搞定了一个纠缠数周的大项目提案,她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直到感觉身上被什么东西轻轻覆盖着,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江临正将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动作很轻。
“回房睡吧。”他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舟没有动,也许是深夜的疲惫让她卸下了防备,也许是长久以来积累的那份安心感给了她勇气,她伸出手,不是去接毯子,而是轻轻地抓住了江临正要收回的手,江临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硬又木讷的站着。
“江临…”她的声音由于困倦显得更加软糯,还带着撒娇的尾音:“谢谢你。”
时间仿佛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底噪。
那根丈量着两人关系的刻度尺,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感谢,猛地推向了一个更加模糊而危险的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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