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潮南是被渴醒的。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把灼热的沙，连同昏沉沉的脑袋一起，向他发出强烈的抗议。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脚踝处立刻传来一阵沉闷的胀痛，像个固执的提醒，反复诉说着昨天的狼狈。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灰蒙蒙的光线。他环顾这间过于宽敞的卧室，只有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昨晚医生开的止疼药效好像过了，那阵熟悉的、空落落的烦躁感，又顺着脚踝的疼痛一点点爬回了心脏。
季潮南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的家。当时他站起来还未适应自己受伤的脚，就被脚上传来的痛觉逼得差点坐回去。
一只手很及时地扶住了他，熟悉的皂角味从身旁传来。
何北时扶住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冷淡。季潮南注意到他扶着自己时，左手腕内侧露出一截黑色的纹身，细小的拉丁字母在网咖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后来季潮南迷迷糊糊地被何北时送回家了。何北时依旧那么少的话，季潮南只记得，何北时看见他家的别墅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那道复杂目光。
——他看不懂。
思绪回神，季潮南依旧在家有些绝望地蹦跶。他单脚跳着，笨拙地挪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瓶喝了一半的汽水和一堆色彩斑斓的能量饮料，再也找不到别的。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认命地躺回床上抓起手机点了几个外卖。
看来这段时间都只能在家当个残废了。
浑浑噩噩地在家躺了一个星期，外卖垃圾在家门口堆了一座山时，季潮南终于可以勉强走路了，他便抓上钥匙出了门。
掀开“胜利网咖”上面沾了不明污渍的门帘，和何北时对视了一眼。
“能下地了？”何北时瞥了一眼他的脚。
“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季潮南没有想到何北时会主动开口，回复得有些机械。
何北时点点头，伸手去拿架子上的登记本，袖口滑落，露出那行清晰的“Lux in Tenebris”。他正准备开口，就被别处的呼叫声打断。季潮南看着他走过去，开始解决那边出现的大大小小的问题，注意到他在操作电脑时，那串纹身随着动作在腕间若隐若现。
季潮南觉得有些无聊，慢慢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开了机子。还是前几天那个游戏。
“胜利网咖”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个被无数人怀疑是职业选手小号的“好南好南好南”正翘着脚，游刃有余地打着游戏。
时间慢悠悠地转到了晚上12点，这正是何北时下班的时间。
季潮南刚打完一局游戏，一只手握着矿泉水瓶轻轻放在了他的桌上。
何北时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熟练地开机登陆游戏。季潮南没太在意，随手拧开水瓶灌了一口，继续点击匹配。
就在这时，一条系统提示突兀地跳出来：
“North”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季潮南动作一顿。他对这个ID印象深刻——国服排行榜上那个神出鬼没的射手玩家，以精准的走位和惊人的意识闻名，是无数顶尖辅助都想搭档的对象。
没等他细想，一个1v1自定义房间的邀请紧跟着弹了出来，地图是专门用于solo的“极光之谷”。
季潮南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接受了邀请。他倒要看看，这个North到底有多厉害。
三分钟后，季潮南看着再度灰下去的屏幕，不敢置信地松开鼠标。他竟然被全方位压制了。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他忍不住低骂：“这North开挂了吧！”
这时，何北时默默走到他身边，俯身握住他的鼠标，平静地说：“看这里，他在这里蹲了你三次，一样的路线。经济差从你被单杀的那一刻就已经拉开了。”
季潮南看着屏幕上何北时标注出的位置，猛然回头，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平静无波的眼睛。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何北时没有回答，只是直起身，右手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左手手腕，转身走回自己的机位。
季潮南愣在原地，猛地看向游戏里North的头像，又看向何北时清瘦的背影，第一次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与沉思。
“North”
北。
季潮南再是脑袋转不过来弯也该知道这个莫名其妙吊打他的高手是谁了。
何北时坐回座位，却没有继续游戏。他抬眼看向仍处于震惊中的季潮南，指尖在键盘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还打吗？”
季潮南深吸一口气，眼底燃起混杂着不服和探究的光。
“打。”
两人很快又开始了一局。前中期，何北时依旧运用精准的计算和细腻的操作对季潮南进行着全方位的压制。
季潮南被打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在最后一次对决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何北时操作中一个微小的破绽。他毫不犹豫地抓住这次机会，爆发出全部的手速和操作，打出一波漂亮的反扑，当场扭转了局面。
虽然最后他还是输了，但看着屏幕上虽败犹荣的战绩，心里却异常平静。
——至少，输得不算难看。
过了这一遭，季潮南也没有心情再去打游戏了，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也到了凌晨一点。
“我走了。”他慢慢起身，一步步朝外挪。
何北时没应声，坐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跌跌撞撞回了家，季潮南依旧是躺尸一样的倒在了床的。
脑子里回想着今天游戏里的那些事，季潮南不禁一阵烦闷。
“操。”
有生之年，第一次被这样吊打。
迷迷糊糊的睡到第二天中午，季潮南起床时感觉自己的脚好的快差不多了。
在家闷了一个星期多，老陈除了他请假那天问过他的情况，之后的日子里没再问过他什么时候回学校这种问题。
或许，是真的放弃了吧。季潮南在心里冷笑，感觉自己像个路边的NPC，在家死了三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想到这里，季潮南心里又升上来一股无名火。
不过他还是决定下午就回学校。
到教室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梦幻，以前都是老陈万般叮嘱，还有陈勉才被陈国权要求每天给他打一个准时的电话才把他骚扰到学校来，这次自己竟然没人喊便来上学了。
还是和以前不一样的。
陈勉才也不知道是自己不在的时候被老陈训怕了还是抽了什么风，一直坐在位置上勤勤恳恳的认真学习。
“陈勉才。”季潮南坐在位置上百般无聊的用笔戳了戳陈勉才的背。
“南哥，我要好好学习。”陈勉才转过身来，不敢直视季潮南的眼睛。
季潮南张着嘴怔愣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自己能说什么？你不要学了来陪我聊天吧。还是下节课要不要旷掉？
其实季潮南在班上的人缘算得上是很好了，因为他有事能帮就帮，为人处事方面没有任何架子，与人相处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成绩还算看得过去，但是也绝对算不上特别好。
可能是因为校霸名声在外，又或者是因为季潮南在班上的不常出现，所以他和班上的人关系虽然不算差，但是也没有什么一定要维持的必要。
班上的人可以和他开玩笑可以闲暇时间找他聊天，只是绝对不会像平常和兄弟相处一样和他有什么肢体动作。
因为他们不敢。
所以他和陈勉才的关系是最好的。
刚上高一的时候，陈勉才就跟在他的身后左一个“南哥”右一个“南哥”的叫。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陈勉才的距离就已经在慢慢拉开了，他现在才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早就升起了一道跨不过去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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