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先做一下基础的身体检测吧，有问题及时报告。这次行动毕竟是我提出的，作为班长，我也需要对你们负责。”
我回到卧室，第一时间戴上了腕表，在操作台前调出身体平衡健康表，一项项对照着调出数据。
有时候训练得太过度，我们也会到这里来查看躯体的具体情况，部分精细检测比去到医务室由人工诊断更方便。
“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除了王木那怪胎情况特殊，也就你下得最深了。听你的描述可不太妙。”
我：“暂时查不出什么毛病，看来还真没事！”
“我说你，”大戎走到我身边，看着屏幕上的一串串指标，
“沈博，你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看着挺温和随便一人，怎么每次遇到大事都这么莽，你不要命了？”
“……我好奇嘛。”
“好奇也不是这么好奇的，开学测试你是好奇才发射的炸弹，今天你是好奇才要下得那么深？都和你说了，下面什么都没有。”
我打哈哈过去。
她们不知道——我背过身去，怅然地叹了口气，她们感受不到我的那种古怪的感觉。
从小以来，舟教了我太多的知识与学习方式，而舟这艘承载着巨大文明与智慧的故土，也育养着像我一样热爱探索、尊于内心的船员们。
我从没想到除了舟，还会有O星系这样广阔的天地给我探索，然而，也正是这些舟教给我的东西，舟赋予我的激情和动力……
我下意识把玩着身上军服边的衣扣，好像少了点什么，是在今天撕扯的时候掉进通道了吗。
舟曾经赋予了我的，对于这个世界，对于一切知识探究的热情，现在让我产生的，并不只是因新鲜事物诱发的好奇心。
那层蒙在舟之上的面纱，那层永远揭不开，看不清，甚至难以触摸描述的面纱，让我甚至对于从前认定的真假都产生了怀疑。
如果舟上一切是假的，为何舟的管理者要在隐藏后精心包装，不把真实星系的模样告知所有船员，包括在这里被提及最多的晞钢。
如果舟上所述的一切文明都是真的，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多年来让舟兀自承载着一切，相对独立于星系航行，不愿分享，也不愿接纳。
晞钢，这个我闻所未闻又荒诞离奇的东西，在舟上有存在吗？
“沈博，有消息了。”
“什么，”我回过神，腕表的信息提醒闪烁着，
“这么快，希望这趟罪没白受。”
“不放在宿舍的设备里了，大家在我这边看吧。”
大家聚拢过来，我快速地打开腕表的投屏，放大后的屏幕投影在宿舍卧室的墙上。
“有用吗，这个腕表本身不也连接着学院？”
我回：“好问题。说实话，我对自己能够逃开学院的监控并不抱有希望。哪怕是在舟上学了这么多年，现在又紧急突击了一个月，但是学院的系统太密集了，还有基姐那样的存在，就好像——”
“不该让我们知道的她们绝对不会透露。能让我们了解的，被提前发现了，那她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
大戎：“总结来说，你就是猴急。”
“那你别看。”
“我不，我就看。”
“欸，这镜头对着的是什么，像是咱们看到的那个轨道和墙壁，现在倒是亮灯有光了。”
镜头里是加速移动着的交通轨道和金属幕墙。在攀爬上载具，搭载着共同移动后，辅助装置配合着腕表启动了实时直播，并且给我发来了消息。
屏幕另一端，那只小小的虫子正试图从底部翻爬到载具的正面。
我们共享着它的视野和听觉。
我放大了声音。房间里回响着载具通行时的风声和轨道摩擦声，长久的白噪音占据着一切，我们都屏住呼吸，试图分辨一些对话和内容。
“阿基没回来吗，被她看见我们这场景怎么说？”大戎发问。
“你干嘛突然说话，吓我一跳！”
“干什么，等这么久了也没信息啊。还有，你的小虫爬得也太慢了，半天了人影都没看见一个，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是恨不得我让装置嗖一下飞别人脸上是吗。这玩意儿最重要的就是安静、隐蔽，不然其他都白瞎，你耐心点。”
“嘘——”
有人打断我们。
从我的腕表里传来了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外文口音，音色却是我从没听过的，属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还好，这么大量的晞钢运输到深土垄还算顺利。”
另一人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必须要顺利，毕竟这也还只是第一步而已。”
那人叹气：“只是第一步就已经如此困难了。”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只是私下和你说说，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们。”
果然是晞钢。
我和卧室里的其他人交换着眼神。偷听到似乎是大人们间的对话，还是这么核心的内容，大家都有些紧张和兴奋。
屏幕中，视角逐渐抬高了，腕表已经从底部爬上了边沿。直到攀上载具高处，整个被不透明的载具外壳遮挡的视线清晰了起来。
看到屏幕里被真实监控着的两个人，我有些忐忑不安。
摄像的视角从她们身后拍去。
载具里，背对着屏幕并排站着两个女人，统一穿着黑色的军装。从背后看，除了身高体型，我们只能靠一黑一黄两种不同的发色区分出她们。
她俩的身形是在深土垄以及军营里见惯了的高挺。宽阔修剪的正装下压着她们外溢的威严，那威严来源于尽管只是在私下，她们依然习惯了的十分笔挺的站姿，就像当了多年的老兵那样。
“完了，这下真遇到大人物了。”
我紧急接手了辅助装置的操控，让腕表停止动作，生怕它移动的声音打草惊蛇，毕竟屏幕里这个画面已经让我胆战心惊。
她们的对话暂停了片刻，站在左边的那个女人突然侧过了身。
宿舍里惊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因为，她直接通过摄像头与我们对视到了。
黑色的军帽下，她隐约露着半张侧脸，肤色有些深，然而这样的遮挡依然很难掩盖住她身上独属的气质。那人神情不佳，幽幽地说：
“有老鼠。”
接她话的是一串系统音：
“不是老鼠，是你们的学妹。”
“——！？”
让我们惊讶的不光是这句话的内容，还有这个语气……是阿基。
那个女人盯着腕表几秒，表情放松了下来，变得有些不在意。她转回了头：
“这一届的新生已经开始模拟场训了，进度这么快？学院课程安排不是一直很紧凑么，学习之余，她们还有工夫做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小把戏？”
阿基：“No No，这回你猜错了。模拟场训还没有开始呢，甚至连这个地方，学院都从没带她们来过。”
“什么……”
画面中的两个人好像被这话触动了，右侧那人转过头去，盯着身边人看。
而那个深色皮肤的女人，重新转过身，认真看了眼经我的手笔加工后，此刻正攀附在载具上的腕表。
阿基笑道：“怎么样，厉害吧，趁着今天红门警戒的功夫，小姑娘们自说自话就能摸到这里来，装置改得也有两把刷子。你现在还觉得她们是普通的小孩子？”
站在右侧的那个女人终于也回过了头。
她有一头浅金色的披肩长发，转过后的侧脸如我所想，肤色非常之白。
我不免已经在心中猜测这两个人的部族，一个或许同样来自娅妲妃，而另一个，大概率是希望母地的南岸人。
金发的女人有着两颗非常大的眼睛，侧脸长得十分标准，甚至可以用好看来形容。然而她的神情比左边那位凶了太多，那嘶哑的声音原来是从她这里发出的：
“看这玩意儿，不用猜都知道，舟上的人搞的。”
她重新盯回自己的伙伴，
“让你想到周紧了吧？”
那人回：“怎么，我不能想她？”
她嗤笑：
“哼，人家现在已经是舟上的大军官了。学院和星系里的事，你看她哪次有一点要参与的意思？”
“这次行动的邀请函也是，怕是看过一眼就直接丢了吧，就像之前很多次的学院活动那样。”
她继续说着，或许是说给我听的：
“我真不明白，还有什么必要让舟上的人来学院进修。她们本来就并不在乎整个星系，硬生生地每次还要求着她们来，呵呵。”
我因为这句抱怨，有些郁闷地握拳抵到了嘴边。
明明也不是我的错，但是此刻被这样说，身为船员，就好像我真的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丢脸事情一样。
“很简单，”
她的同伴开口，
“因为她们有实力，所以不得不这样做。”
“有实力！？”
金发女人被她这话激怒了，转过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她们舟，说到底，就是个一点都不在乎其他女人死活的部族。”
“好了，到此为止吧。”
我抬头，尴尬地看了一圈大家。
有人和我对视，抛来一个还算友好，不太在意的俏皮笑容，也有人是依然盯着屏幕，陷入沉思的样子。
那里面的谈话在继续。
阿基：“你俩来一趟，十句里八句离不开周紧的，别告诉我私下也这样，真就那么恨舟，那么恨周紧？”
“怎么会呢。”
站在左边那人回过头，对着镜头颇有礼貌地笑了笑。
她的举手投足，不经意间展现出了一种淡然而高傲的仪态，然而那笑容，配合着她们谈话的内容，让我感受不到一点真诚。
“光凭这个装置都能看出这次舟来的学妹的实力。欢迎大家，期待之后和你们的见面。”
被她这样直接地问候后，我偷偷瞄了一眼阿比，此刻的她正安静看着屏幕，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阿基：“哦对了，说到这个，关于学院‘重启明塔’的联合行动，刚刚已经收到舟的回复了。虽然不知道这次活动她们愿不愿意助力，但是之后，周紧表明了会亲自来深土垄一趟的。”
“你看，”深肤黑发的女人说，
“有些老鼠，真是怎么都赶不干净。意料之中，学院稍微有点动作，舟那边都一清二楚，你还敢小看她们吗。”
“……呵，这下稀客总算要来了。果然，把晞钢运来已经是最简单的一步了，接下来，还有的是学院继续头疼的事呢。”
尽管站在左侧的女人情绪始终很稳定，此刻也有些不耐烦了：
“DG，还要让她们听多久，可以切断了吧？”
阿基：“我说你们啊，好歹是下一届的学妹，之后不久也要见面了，连个自我介绍都不做一下吗，一个个怎么当学长的？”
屏幕上，那两人转过身来，她们的身边突然打出了两段字幕，我想应该是阿基的操作添加。
左侧的那个女人有着同阿比一样深麦色的皮肤，黑色微微卷曲的短发。并不熟悉异域长相，让我甚至觉得她们的五官也有些相似，就好像我看南岸人都长成一个样。
眼前的这张脸更为成熟，相较于阿比，没有她那么突出的帅气和精致，反而在内敛中沉淀了许多岁月痕迹，还有那种，始终萦绕左右的，哪怕身为军人依旧挥之不去的悠然高傲。
她身旁的那串字幕写着：
Terra 泰拉
而右侧的那一位，十分显眼而经典的娅妲妃族人长相——如果王木就代表着她们部族的基本特征的话。
苍白的肤色，浅金的头发，更为硬线条和高折叠度的面部。
她的五官偏幼态了些，显得她这位已经四十多岁的女性格外年轻，然而，狰狞的凶相很好地弥补上了这个弱势，配合之前听到的，那独特的沙哑嗓音，她就像冽到能沙沙刮骨的寒风，简直完全配得上“凛”这个字眼。
她的名字：凛风
二人同我们隔着屏幕对视。
片刻之后，泰拉转回了身，而凛风朝着我的监视器伸出了手。
阿基在朝我们说道：
“抱歉，这里毕竟是星系学院，不是你们自己家。有些话，就当她们是在乱扯吧，别太在意。我们晚点见，孩子们。”
凛风的掌心正对着腕表的摄像，从那里很快发出了我已经有些熟悉的金色光芒。她的眼里有一种老练的狠辣。
“啪——！”
屏幕上，亮光炸开的一瞬间，我们这里的视野彻底黑了。
链接断开，腕表已经被她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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