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怜依在入宫的马车上摇摇晃晃，昏昏欲睡。
前日自己好不容易忙里偷闲，躲去庆芳园听个曲，没料到崔景和李兴安一个接一个的一刻不停。
砚秋通报李兴安求见的时候，宋怜甚至想说自己不在这里、或者干脆不见他。
但是看在李兴安抑郁了多日，好不容易从侯府中出来找她，宋怜也便让人请进来了。
李兴安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近日穿了一件缃黄色衣裳，居然显得人稳重了不少。
不过一开口便原形毕露了。
“阿瑶……”
宋怜一听李兴安泫然欲泣的声音就头疼，连忙叫停，“你和崔景倒像是约好了似的，他刚走不久，你便来了。”
李兴安听了这话，面上带了三分戒备：“崔景来过？他说什么了？”
“不过是些朝堂上的小事。”
“小事他还非得追到这来说。”李兴安瞥了瞥嘴。
宋怜瞪了李兴安一眼：“我被你俩扰得连个曲还没听囫囵，你倒是先嘀咕上了。”
李兴安举起手：“冤枉啊殿下，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什么任务居然还劳动您大驾过来了？”
李兴安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那当然是不能拒绝的那位了。”
宋怜挑了挑眉毛：“那你还不快说。”
“殿下？殿下？崇华殿到了。”砚秋的声音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宋怜。
宋怜甫一进大殿，还没绕过屏风，就听见宋汐咋咋唬唬的声音：“四哥，清姐姐怎么没来呀。”
这小妮子也不知是教训没吃够，还是仗着宋霆失势从这耀武扬威。
“你清姐姐今日怕是来不了了。”宋怜绕过屏风，瞧着低着头蔫蔫的宋霆，突发好心劝了一句：“四弟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别太挂怀了。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我瞧着五妹的寿数还长得很呢。”
这样的家宴一向没什么意思——主要是多了个搅局的宋霆，让宋怜分外不爽。
看着宋霆在父皇面前极尽所能地展示自己，精致的膳食都有些难以下咽，宋怜吃完了便想溜走，却被皇帝扣在了宫中。
“父皇怎么想起来把我们这些人凑到一处了？”未时过半，宋怜被皇帝提到御书房开小灶，她一边山呼万岁，一边顺势点了几道菜。
“少在这里得寸进尺。”皇帝制止了内侍越记越长的“菜单子”，手上书写动作未停。
宋怜却觉得有些无趣，她这几日赏花玩水听曲看戏过得还不快活，乍被拘在这无所事事，她还真有些坐不住，开始试探皇帝的态度意图找机会逃脱。
“所以父皇怎么好端端的把我押在这了？”
“怎么，让你进宫陪陪父皇，你就有这么多怨言？”皇帝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眉心。
“这不是怕我在这打扰父皇批折子吗。”宋怜吐了吐舌头，想要站起来，就被皇帝的一句坐下，砸回了椅子上。
父女二人一个批折子，一个吃着东西看话本，过了好一段时间，只听皇帝冷不丁问道：“方才席间，宋霆对宋清的态度你觉得如何？”
宋怜险些被口中的枣泥糕噎住，灌了两口茶才开口：“我倒是觉得奇怪，宋霆一向宝贝他这个妹妹，今日竟是要与宋清划清关系。”
“这有何奇怪？”
“为何不奇怪？”宋怜的指尖刚抵上桌子，赶紧拿下去放在腿上，敲了敲道：“我本来还以为他今日要替宋清求情。”
皇帝冷哼一声：“他？朕本来觉得老四本分老实，只是心眼小又软弱，现在看来……哼。”
宋怜装傻：“我早就说宋霆此人阴险狡诈，父皇你还偏不信，我不过就骂了他几句，他就紧咬着我不放了。”
皇帝没有接承宋怜的这句话，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说：“老四这是想撇清关系保全自身，虽说这背后也许有老五的授意，但是他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宋怜没有抬头，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从父皇的语气来看，今日将她叫来御书房，不是开小灶那么简单，恐怕也不只是讨论宋霆。
虽然对她而言，父亲永远是父亲，但是在此之前，他首先是一个帝王。即使是宋怜再嚣张跋扈，她也深知她这份权力的依仗。她与宋霆宋清几个人之间的事情，父皇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宋霄历练不足，朕本想着让老四本本分分做个得力可用的臣属，没想到如此成事不足。”皇帝叹了口气，“但朕瞧着你兄长心中猜忌，甚是难安。怎么越大越拎不清了。”
宋怜心里咯噔一声，她没想过父皇居然会挑明，把这话说得如此明白。她身上微冷，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指节压在坚硬的瓷壁上有些疼，指尖也胀起来。
“如若朕百年之后，继承大统的会是你兄长。如此，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也可以保全自身。”
“父皇春秋正盛，怎么说起这话来了。”宋怜手一抖，茶盏歪倒在桌子上，一半洇湿了桌子上的点心，还有几滴落在了宋怜的袖口。她此刻却顾不了这么多，猛地站起身来，却忽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
还是皇帝先笑了笑，说宋怜的胆子太小，招手让她过去。叹了一口气道：“我这几日，夜里时常梦到你母亲。”
宋怜只觉得脸上也胀地厉害，眼睛也酸，犹自挣扎着露出一个笑来：“怕不是母后觉得你亏待我和兄长，找父皇要个说法来了。”
她只觉得明明是很普通、很寻常会发生在她和父皇之间的谈笑，没想到父皇却沉默了，像是认可了她的说法。宋怜心里更慌，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于是撅起嘴来：“看来母后还是更喜欢父皇，居然都不来看我和兄长，我不依。”
皇帝终于笑了起来：“少在我这里胡搅蛮缠。”
一出殿门，宋怜就把砚秋叫来，急声吩咐道：“暗探小班全部派出去，不管他到底找没找到彻底的解毒之法，绑也得给我把石神医绑回来。”
在宋怜心中，她的父皇永远是雄姿英发，她今日坐在父皇身边时，看到了他眉心很深的刻痕，神情中也有些老态。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宋怜一直以为父皇前世突然驾崩，是因为宋霆夺储不成恼羞成怒，但现下看来此事另有蹊跷。
“殿下。”
宋怜带着墨沁正往广德馆走，白衣宫女直冲着她走来，她对这个宫女略有些印象。宋清上次谋害宋怜不成，身边的宫女内侍要么杖毙要么逐出宫去，回宫后重新添置了一批，而这一个应当是宋清在宁吉时买来的，她在庆芳园见过。
那宫女冲着宋怜行了个礼：“我们公主想见您。”
“不去。”宋怜撂下这句话，径直向前走。
宫女并不让开，而是继续直接在宋怜面前跪下：“请殿下移步。”
“她有什么事，偏要这个时候见我？”
见那宫女执意不肯离开，宋怜还是去见了宋清。
这是宋清第一次见到宋怜没有行礼，自从宋清知礼数之后，她便格外注重这些，宋怜还曾笑她大行只顾细谨。
不过宋清向来只拿下巴对人，便是对她行礼也掩饰不住她的心高气傲。
宋怜一向不计较这些，她四处瞧瞧，没有坐下，而是对着跪坐在殿内中央分外端庄的宋清道：“到底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倒是也无甚大事。”宋清摸着自己猩红的长甲，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的说道：“只是许久不见皇姐，难免有些思念，是以特地着人将你请来。”
“这么请人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宋清嗯了一声，又问宋怜：“皇姐，我漂亮吗？”
宋怜不知道她突然来这么一句是有什么玄虚，故而未曾开口。
但平心而论，宋清今日盛装宫服，石榴红的撒金丝裙耀眼夺目，她今日又特地点了胭脂水粉，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见到宋怜沉默不语，宋清苦笑一声：“如今咱们两姐妹，连夸赞的话也不喙再说了吗？”
“错了。”宋怜头上的珊瑚珠串金步摇在空中划了一个小小的圈，“自你在中秋家宴下毒之后，你我二人的情分便已经断了。”
“所以你还在怨我——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宋怜都要被宋清的话气笑了，先不说她二人现也算政敌，只单论下毒一事，她如何肯以自己差点丢了半条命的结局去原谅宋清？
“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会原谅你？”宋怜蹲下身子，手肘支在膝上，托着腮问宋清：“难道我也要和宋霆一样无条件迁就你吗？”
“迁就？”宋清的声音拔了一个度：“宋霆若是迁就我，我现下便不会像狗一样被关在这！”
宋怜对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的故事不感兴趣，见到宋清这么说，她也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要追问下去的意思。
显然宋清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她继续说着：“皇姐，你恨我吗？”
好耳熟的句子，宋怜漫无边际地想，仿佛是她前几日对李兴安讲过的话，今日问回了她自己身上。
宋怜含糊说道：“嗯，大概。”
“是吗？”宋清见她态度如此，面上的愤怒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她一下又一下地扣着手上的红色蔻丹，盯着宋怜问道：“那你为何还在带我送给你的簪子？”
这个簪子前文有提到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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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皇宫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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