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云雅开了刘意安的车出门。云奶奶见车开走才好问小孙女:“你姐请谁吃饭?同学啊?”
“不是,那些狗屁同学哪个配吃我姐请的饭。”话说出口意识到口气不对了,赶紧缓了语气道:“好像是之前兼职公司的人,说对她挺照顾的,正好人来了江沅,她尽尽地主之谊。”
“哦,我还以为她约了同学。”云奶奶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又问:“安安啊,你姐姐这些年有没有和你说说当年的事啊?她高中不是有两个玩得挺要好的朋友吗,后来真就一点也没联系?”
“还怎么联系啊,再说那两人哪有半点朋友的样儿,都是坏东西。”
云奶奶又叹气,“当年她们也是年纪小……你姐她总这么独来独往一个人,奶奶心疼,又不明白她心里想什么。”
“怎么独来独往了,不是一直有我们吗?”
云奶奶发愁,“日后爷爷奶奶走了,你舅妈也会比她先走,你结婚又有了家庭,那你姐姐她还总是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我不结婚。”
此话一出,成功引火烧身。
云奶奶瞬间忘了云雅的事,不满地斥道:“胡说八道!”
云雅开着车到了那家云舒推荐的私房菜馆,她姑告诉她说是一个老朋友开的,菜做得地道,而且在山上,环境幽静,适合请重要的客人。
等了有二十来分钟,李施煦才到。
云雅看他身后空空,没见到沈岩的身影,正要出声询问,手机振动起来,先跳出来的是李施煦发的说要迟会儿才到的消息,再来就是沈岩发来的说自己急性肠胃炎犯了正在医院打吊瓶,还拍了张照片来。
不知道是她手机有问题,还是山里信号不好,消息竟然延迟了这么久,赶紧给沈岩回了消息要他好好休息之类。
心里却在想,最近是有什么毒株吗,怎么都在肠胃炎……
一开始,沈岩真想过说要不要装个病,是李施煦说的没事一起吃顿饭而已。哪知道出发走到半道,还真的就突然不舒服起来,李施煦只得匆匆忙忙把人送医院安排吊水,才又急忙开车去赴云雅的约。
云雅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之前也不是没和李施煦独处过,只是以前心中没有那些绮念,想着能离他近些或者见见他就挺好,如今他这样关心自己,反倒弄得自己心惊胆战莫名慌乱起来。
还好她提前吃了好几颗薄荷糖,勉强能稳住心神,尽量语气自然地问道:“我点了几个菜,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你再看看菜单加一点?”
李施煦原想说不用我什么都吃,却在瞄到她面前的小堆薄荷糖纸后,微叹一声,道:“好啊,我来看看。”
随手翻翻又点了两个菜,才叫来服务员起菜。
李施煦有心叫云雅放松下来,几句话聊过去,云雅真就自在了许多,起码嘴里的薄荷味淡去后,她没有那么渴求那种味道,能顺着李施煦的话一句句聊下去,并且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
菜慢慢上齐,服务员带上门,留下一室安静。
李施煦完全不给云雅去摸薄荷糖的机会,很快开口问:“你说的那个田野调查,在哪里?”
“景沧山。”
“小组有几个人?”
“加上小导,一共去七个人。”
“崔教授不去?”
“这次不去,等下半年正式开启项目,老师才会一起去。”
“下半年还要去啊?”
“嗯,要待得久一些,这个项目是老师这两年重点要研究的,学院也比较看重。”
“会很辛苦吗?”
“其实还好,田野调查有时候挺有趣的,而且有老师带,会轻松一些。”
李施煦笑了笑,继续道:“景沧山太远了,那里的气候饮食怕是多少要不习惯的。”
“还行,以前去过一次,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当地方言口音太重说话实在听不懂,访谈老年人的时候得找年轻人当翻译,有时候村里忙农活到处找不着年轻人,只好请些小朋友过来帮忙。有次碰上个很调皮的小朋友,不太坐不住,老师搜罗了所有人包里的零食哄那小孩,才把一场访谈顺利做完。”
“那这次去你们还得多带上些好吃的,万一还要麻烦那个调皮的小孩。”
云雅笑说是,是得多准备一些。
第一次见面起,李施煦就没觉得云雅是那种非常自信的人,她的沉静冷淡更像是一种保护色,用以拒绝一切不必要或者她不想要的交流。
其实他很奇怪她居然会学社会学,因为田野调查这种,需要不断与人打交道,她不是擅长社交的人,所以他好奇地问道:“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除了听不懂方言这些。”
云雅思考了一下,答道:“可能是无意中提到别人的伤心事吧,你知道吗,和落后贫穷地方的女性聊天会更难,你需要时时照顾她们的情绪,家庭困难婚姻不幸,丈夫小孩、公婆父母、兄弟姐妹、邻里邻居,似乎没有一件事情能叫她们生活轻松,她们活得非常辛苦,但是又特别坚强,牢牢地把着生活的舵……
“在找她们聊天之前,我甚至以为她们无坚不摧,可她们常常会被我的疑问困惑伤到,无论我怎么谨慎地开口,她们都会被伤到……所以其实人都是非常独立的个体,很难完全地被了解。有时候我觉得,甚至是彼此差异的客观存在本身,就足够让她们受伤。
“每一次,当和她们熟悉起来之后,那些女性,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她们都说羡慕我,说羡慕我可以读书,在很好的大学,她们似乎替我看到了未来,看到日后我会有很好的工作很好的家庭……
“我说不清,但是那种时候大概是最困难的,因为内心沉重不得轻松。”
李施煦听得认真,忽而意识到自己完全想错了,她比任何人都适合她的专业和研究,她认真而用心,虽然不擅长社交,但是她在努力把一切做好。
就这么聊着聊着,一顿饭吃得气氛也挺不错。出店门要分别的时候,云雅说:“沈助理生病,明天就不麻烦他来接我了吧。”
李施煦说:“明天他就好了,没事,有司机的,不用他开车。”
云雅不好再推拒。
分开后,云雅顺路去了趟商场,去买刘意安爱喝的奶茶。
排队等餐时,身后有人用不确定的语气喊了她一声。云雅回头,看了好几秒才认出是高中时期的朋友。
对方显得非常慌张,一双手在身前乱摆,口中在说:“远远看见就觉得像你,没想到真是……你回家了啊,放假?听说你读研了。”
云雅点了点头,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其实在她们这个年纪,自然流逝的六七年时光,很难叫一个人改变多大。但她这位同学,变化实在是有些大了,外貌的改变是憔悴,精气神上则是无法忽视的颓丧。
她比同龄人要“老”。
这让云雅十分惊讶。
那人挥了下手指着对面的儿童乐园,说:“我带小孩过来玩,看到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云雅呼吸一滞,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方笑得很勉强,尴尬地站着,再度开口:“当年的事情,很对不起。”
云雅看她,半晌才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知道。”那人露出凄苦的笑。
“那……”云雅想告别。
“你知不知道,他也摸过我。”那人突然飞快地开了口。
云雅震惊,怔怔地盯着她,眼神里全是不解,“那为什么……”
为什么骂我?说我勾引老师……
“我不能跟你一样。”她说,“我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爸妈会杀了我。”她说。
她说:“我只能那样对你,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也被他……我不敢跟任何人说。”
她说:“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忘不了他做过的事……我害怕被别人知道。”
云雅问她:“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她身体颤抖了一下,恍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羡慕你上京大,羡慕你读研,你多好啊,远远地甩下了过去,不像我……”
云雅无话可说,正好提示奶茶做好,便取了餐,准备离开。
那人喊住她,问:“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应该怎么做?”
云雅站定回身,反问:“现在呢,你知道了吗?遇到那种事应该怎么做?”
那人神情迷茫。
“过去是改变不了的。”云雅说,“只有未来可以。”
说完迈步走开。
走出去两步,猛地又回头。
云雅紧紧勒着奶茶袋的提手,气愤地开口:“我讨厌你,讨厌你以前在背后造谣侮辱我,更讨厌你现在跑出来一副受了伤害怨恨世界的样子,你怨恨你为什么不反抗?你不是说没人教过你吗,你自己呢,又拿什么来教别人?畏缩?胆怯?缩起来当乌龟?你恨这个世界你为什么不站起来骂它打败它!十几岁的时候认输,二十几岁还要认输吗,三十几四十几,一辈子认输,一辈子摆着受害者姿态,你以为谁会愧疚,谁——会因为你过得不好而愧疚!只、有、你、自、己!”
那人先是愕然,接着突然笑了,渐渐大笑出声。
笑着笑着,泪眼模糊,不甘又艳羡地说:“云雅,只有你没有变。这么多年,只有你还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云雅喘着气,皱眉看她,看了会,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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