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重逢，让云雅心情复杂，一夜睡得也差，不过第二天大早，还是早早地起床，独自一人开车去了墓园看云洲。
墓碑光亮地可以照出人影，云雅跪在墓前，盯着云洲在笑的照片说：“爸爸你看，你教我的，我都有做到。”
“我现在很好，别人都羡慕我。”
“我以后会更好，因为我会一直往前走。”
说了好一会话，云雅才离开。到家吃完早午饭，就和家里人告别。
她爷爷奶奶家偏郊区，云雅不能叫李施煦他们跑那么远来接，便搭了刘意安的车回城里。
刘意安帮云雅拿东西下车时还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不停，说了花又说手帐的，云雅怕她再说下去又要提报警的事，赶紧接过她手里递来的包朝她挥手，说回去吧开车慢点。
“嗯，你到机场跟我说一声。”刘意安冲着打开的车窗叮嘱了一句，这才注意到她姐姐上的车居然是辆看着十分低调奢华的大奔。
她不大懂车，只觉得这车车身够长线条够漂亮还擦得贼亮，必然价值不菲，心里还纳闷，都开得起这车了还要去挣网约车的钱啊，经济果然下行得厉害。
李施煦坐在车里没敢动，他本意当然是想下车跟云雅妹妹打声招呼的，可见云雅一副生怕被她妹妹看出什么来的模样，思考一番后还是坐定了。
一边劝自己说反正不急，日后总有好好认识的时候。
云雅看看副驾上一动不动稳坐如山的沈岩，默默打开后车门坐到了李施煦旁边。
前面沈岩立马转过头来，笑嘻嘻道：“嘿云雅，又见面啦！”
云雅点头道好，问：“你肠胃炎好了吗？”
“好了，你不知道，昨天真是折腾惨了，上吐下泻搞得我简直虚脱，今早起来才觉得好些。”沈岩卖惨卖得带劲，突然接到李施煦递来的视线，只好见好就收道：“不过这会已经完全没事了。”
“那等回了京安，有空我再请你吃饭吧。”
李施煦答：“他不用。”
其实同一时间，沈岩在高兴地喊：“补上昨天那顿吗？”
因为听到了李施煦的话，所以只好又改口：“不用不用，咱们还见外吗，等你来公司实习了，我请你吃饭。”
李施煦朝他望望，没再吱声。
云雅差点冲动就说自己可能不会去实习，但这事她还没有完全考虑好，想着等忙完这段时间再做决定也不迟。
内心里也知道自己是有意逃避，拖延着不愿意好好去想，她当然想去实习，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都愿意去那家公司看看。
可是顾虑又实在很多，害怕被那个变态跟踪了去，害怕难听的谣言从学校传到公司，害怕不知道哪里没顾及到，乱七八糟的坏事又会从头再来。
也许她能再度扛住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总还期望自己在李施煦眼中能一直留有一个好一些的形象。
她很怕到最后自己的形象又要和第一次相遇时重叠，那样狼狈，叫她光是抬起头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去或不去，诱惑和顾虑一样多。难以痛快抉择。
到机场，趁云雅去接水的功夫，李施煦喊过来沈岩，说：“你叫人把我停公司那辆车开到机场，我自己开车送云雅回学校，你再叫辆车来带你和司机回去。”
沈岩揶揄他：“你好主动哦！”
李施煦倒坦然，开口：“跟你说了是认真的。”
飞机上，云雅看文献写笔记忙了一路，她还以为李施煦坐她旁边她会一个字看不进去，没想到头脑异常活跃，研究思路都变得清晰许多，还顺手拉好了立项申请书里研究内容、文献综述的大框架，简直是了不起的大进步，想着明后天开组会时讨论一下，就可以着手写一写方案初稿。
李施煦也在忙，总是有看不完的报告文件需要他过目。
只有沈岩，一路香甜地睡到飞机要降落，掀开眼罩瞄了眼隔壁两人，明明没有交流的各自在忙，却意外气氛相融十分和谐。
他忽然想，这两人说不定真能成，从没见谁和李施煦的气场能这么搭。
下了飞机，李施煦就跟云雅说要送她去学校，云雅连忙婉拒说不用，说地铁过去也很方便。
结果等行李的时候，云雅就一直在摸薄荷糖。脑子里乱糟糟的，在想李施煦方才跟她说的话，他说：“还是我送你吧，正好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要说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现在就说……
李施煦自然看得出她有些不自在，也尝试找了几个话题缓解两人之间突然变得尴尬的气氛，但她始终心不在焉，回答他的问题前总是不自觉地先深呼吸，他便不忍心再去打扰她，只得由着她上瘾一般地去吃糖。
上了车之后，云雅也没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李施煦想了想，决定提前说出自己要说的话。
本来他想找个气氛好点的时候，比如两人一路聊天聊到学校，她应该会放松下来，哪想她居然反应这么大。
又想或许她已经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什么，毕竟他其实并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心意，或多或少地她总该猜到几分。
他想得很简单，既然自己真心喜欢，不如就表达一下自己的喜欢。
把车停到了路边，转头看了看副驾的云雅，见她又要去拿薄荷糖，人都明显在慌张，那糖纸撕了两次都没撕开。
李施煦只好伸手接过来，替她撕开包装又递给她，等她将糖含入口中慢慢冷静了一些，才出声道：“我很喜欢你，云雅，这事你知道吗？”
话音甫落，云雅果然惊得大吸了口气，然后下一秒就被口水呛到咳了起来。
李施煦无奈地给她递纸巾，问：“是我的话吓到你了啊？”
“啊？”云雅扭头看他，咳得眼飘泪花，又感觉丢人，自己差点成了第一个因为别人表白而吓到呛死的人。
李施煦顺势再问：“我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吗？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云雅皱着眉，这问题要人怎么回答，怎么这人表白还要问问题的啊，看他眼神灼灼，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好像……知道一点。”
“我喜欢你让你很不自在吗？”
第二个难题，云雅再次硬起头皮答：“……有点。”
“那你要怎么办，”李施煦表现得跟她一样为难，“我大概不会因此就停止喜欢你。”
结果是，云雅再一次被口水呛到咳了个不停。
早知道不吃薄荷糖了，关键时候生出这许多口水来，又恨不得自己真被这口水呛死算了，省得要听这些叫她不知要作何反应的话。
李施煦忍着没去给她拍背顺气，捧着纸巾盒默默在等，心说我是什么很吓人的妖魔鬼怪吗，人生第一回跟人表白就把人给吓成这样……
不禁产生怀疑，难道她是讨厌我？
仔细回忆此前相处的种种，似乎并没有此类蛛丝马迹。
云雅缓了半天，几乎得调动意志才能皱起眉头，因为她此时此刻内心抑制不住的情绪其实是高兴，虽然不敢表露分毫。
不能不高兴的，她记得并感激他很多年，他帮助过她，于他而言的举手之劳却是她许许多多晦暗梦境里唯一的光。
不能不喜欢的，这段时间在一起，他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平静安全。
但是，不能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表露。
她开始紧张，抬手擦去眼角咳出的泪，收拾起用过的纸巾一把攥进手里，克制着不露出任何喜悦，她很怕无意间已经向命运泄露了星星点点的欢欣。
嘴唇动了动，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双秀眉拧得死紧。
李施煦见状，很体贴地说道：“你不用有任何负担，没要你现在就给我什么回应，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心意。”
云雅张张嘴，只冒出来两个字——“谢谢。”
李施煦听笑了，却也敏锐地听出来她没有立刻拒绝，立马心情颇好地说道：“这不是要你道谢的事情啊，是我应该谢谢会遇到你。”
这话……云雅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独自体味着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永远不会懂她此时心中的起伏有多厉害，是他而不是别人对她说了感谢相遇，他从来不知道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场合，也从来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他还说了喜欢……
然而同样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的是，在她此刻不能表露的狂喜背后，有着的是更大的恐惧。
因为她早已经摸索出人生的规律，好好坏坏是此起彼伏的波浪线。你以为好的时候，其实已经埋下了坏的伏线。所以极好的事情发展往下，必然要带出极坏的结果。
一定是这样，总是这样。
就如当年她欢欢喜喜考了高分进了京安大学以为自己终于获得重生，却没想到喜悦并未逗留多久，次年春天，情势陡变，直到六月爸爸离世，她的灵魂彻底被埋葬到那场噩梦深处迅速枯萎凋零。
艰难无比费时多年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新枝新芽。
那，这一次的喜悦背后，又会埋伏着什么样的噩梦？
会不会那个变态无比恶心的再度出现，就是被命运提前安排好了的？
为着应和此刻昂起的欢喜能够有所低伏，为着灵魂的枝条生长过度必须打顶抹芽。
这个念头狠狠地吓到了她。
所以，他也会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吗，先说喜欢，然后伤害，最后颜面无光地分开，茫茫人海中再多看一眼都生厌……
如果必须那样子结尾，不如没有最开始的喜欢。
李施煦见她一直低着头，露出来的表情，从愁闷渐渐到惶惑，让他不由自主跟着开始紧张，出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喜欢我什么……也许我实际上和你看到的不一样，也许我很差劲——”
“不是的。”李施煦马上说，“如果你觉得突然觉得不好接受，我可以当什么话都没说过，但是你不要贬低自己，你很好，我知道你很好。”
他说得好认真，让云雅不自觉抬起了头，脸色微微发白，喃喃：“你怎么会知道……你才认识我多久呢，两周都不到，你还不了解我。”
“那我相处一周多时间的云雅其实是另一个人？”李施煦急急反问，“我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是不是必须相处得够久才能够有所了解，也许有人心思深沉惯于带起面具示人，可我不是，你也不是，所以我们相互之间能有多难了解？”
顿了顿，再问：“你觉得多了解才叫了解，生日星座血型MBTI？还是喜欢的颜色饮食书电影？或者必须知道彼此的秘密？”
云雅明显地哆嗦了一下。
李施煦握了握拳，忍着安抚的冲动，继续说道：“生日是4月11，白羊座，B型，MBTI没测过，等测过了我告诉你，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书或者电影，秘密好像也没有，想到了也第一时间告诉你。”
云雅怔怔地看着他。
他说：“我很珍惜和你相处的时间，虽然它不够长。我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你，好像我一直在尝试了解你，我不在乎星座血型，你挑食但是喜欢吃海鲜，喜欢看书也愿意花很多时间看书，看电影也非常有耐心——我去看了你那天晚上在看的电影，说实话，和那本《坏事开头》一样沉闷，但是我会尝试去看你喜欢的东西，如果你愿意跟我分享，我会非常开心，还有——”
李施煦停顿了一下，云雅本能地顺着问：“还有什么……”
“我知道你有秘密，你有害怕的东西，有叫你心里难受的东西，但是那有什么了不起，如果这些事情你想说，我什么时候都很乐意听。难道就因为你拒绝说出的秘密，就判定我对你完全不了解吗？”
李施煦见到她又紧张起来，赶紧又说道：“你问我喜欢你什么，好像必须要我为喜欢你找出个什么明确合适的理由，我说不清，聪明漂亮声音好听算吗？还是性格好心地善良这样？似乎有其中任何一样也很足够……你肯定在想，这世界上有那么多聪明漂亮声音好听又温柔善良的人，是，没错，可是从来没有谁让我产生过想要靠近的念头。也许你不相信，但是喜欢这种感情，对我而言也很陌生，我只是比较庆幸能够及时地察觉出来。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是真的非常珍惜你在我身边的每一个时刻。”
云雅看着他，惊讶又迷茫。
李施煦与她对视，似乎要把全部心意都通过视线传达给她，说道：“可能你更相信日久见人心，那我们就当做我今天什么都没有说，你忘记我说过喜欢你的话，等我们相处得足够久了，我再重新和你说，这样行吗？”
云雅像是被他说懵了，嗫嚅道：“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我们之间，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李施煦应道，等了半晌不见她有何反应，只好叹道：“别多想，我先送你回学校。”
云雅怎么能不多想啊，她想知道人和人不相处得久些要怎么了解呢，他好理想主义，有些人你就是相处得再久再用心，到头来还是会发现原来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那个人……
人会了解另一个人到什么程度……
人会愿意被另一个人了解到什么程度……
会不会一旦到达某个程度，失望便油然而生。
车停在了校门口，李施煦还要送云雅进去，被云雅很坚决地拒绝了。
李施煦下车给她拿行李箱，一边道：“不要因为我说的话就拒绝实习的事，你好好去景沧山完成项目，这两天我不一定有空来看你，最晚等你回来，我们继续试着了解看看。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什么时候去景沧山？”
“六月中。”
“那我最近会找时间来看你的。上次你请我吃了饭，下次换我来请你。”
“我……”
“我不是现在就要你答应我别的什么，我们从朋友开始做起，像你说的那样慢慢了解，行吗？”
李施煦还是怕她说不行，立即又说：“还是你很讨厌我，连只是做朋友都不行？”
“没有，我没有讨厌你。”
怎么会讨厌，明明我一直都记得你，想要见到你，想说谢谢你。
“嗯，那就好。东西拿好了吗？”
李施煦见她点头，才把行李箱推到她手边，“进去吧，好好休息。”
云雅继续点头，“那……再见，路上小心。”
“好，下次见。”李施煦挥挥手，“进去吧。”
云雅神思恍惚地推着箱子进校门，耳边来来回回的，全是李施煦在车上说的话，他说那么多那么急，一句赶着一句……他说喜欢。
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脸，云雅赶紧掏出来口罩戴上。
这时，她莫名感觉到身后又有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盯来。
心下一颤，这么快？又找来？
深呼吸一下，才缓慢地转过头去。
松了口气，勉强地笑着抬手打了下招呼。
冯宗林跟着笑了下，说：“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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