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云雅醒来就坐在床边回复微信，家庭群里有好几个发给她的红包，妈妈妹妹和秦景更是掐着凌晨零点发过来庆生消息。
李施煦也是。
昨晚告诉他今天生日的事，纯属意外叠加了意外的结果。
意外是他十分巧合地得知她想帮助阿妙来问情况，意外是正好碰上她收到师姐的礼物太过感动激动克制不住地想要找人分享。
找人分享……
——借口！
云雅脸上微微发热，低头看了眼李施煦发的消息——
生日快乐！新的一岁没有烦恼，吃好饭睡好觉，健康！平安！
不存在找人分享。
她就是想要和他分享。
不是别人，只是他。
想告诉他自己收到了很好的礼物，想告诉他自己非常幸运有个善良贴心的师姐。
但是说到生日，确实是冲动之下的意外了。
李施煦大概也跟她一样意外，说完生日祝福后他发：如果我现在说给你准备礼物，你会有心理负担是不是？
云雅感激他的心思细腻，回复：不要送我礼物，你说生日快乐我收到了，谢谢！
李施煦回不用谢，自然放过生日的话题。
云雅惧怕仪式感，小小的礼物、准点祝福，是极限。
一旦超过，她势必要心生不安。
李施煦当然了解。
但了解不代表他就会什么也不做，他当然希望在她生日这天，过得开开心心意义非凡。
所以天亮就要沈岩联系景沧山那边，要他们去了解一下云雅想要资助那户人家的具体情况。
这是他思考一圈之后，想到的可以最快让她开心的事情。
云雅回复完消息后，起床洗漱，收拾了一下出门采访要带的东西，拎着包下楼吃饭。
她已经计划好，采访村民结束，正好多问一问，核实一下阿妙家的情况。然后再找个机会和阿妙聊一聊，问她假如符合慈善项目资助条件的话，愿不愿意离开那个人换一种生活。
阿妙一定愿意，她很确定。
所以出门时脚步不知不觉地轻快许多，她期待顺利办好这件事。
然而餐厅门口撞见冯宗林，对方脸上冷淡的表情，像往她的期待和热情上兜头浇下的一盆凉水。
云雅一下想到阿妙的话。
她说这里的人多可怜，不笑贫不笑娼，谁家日子好过点了，他们倒开始恨了……
这里有人厌恶憎恶阿妙。
那他们还能不能配合她了解阿妙家庭情况的工作？
他们是不是会骂阿妙？那些难听的话……
心里突突的，开始没底。
饭后，小组分成三队。于慰带着孔瑜和云雅的外籍师弟，去县里对接政府工作人员，顺带去档案馆查阅资料。金楚带冯宗林去采访村里的年轻人，留翻译小张给云雅和师兄采访村里的老人。
另两队吃过饭就提前出发，师兄接了个电话去了隔壁屋，云雅在院子里一边活动身体当消食，一边等小张。
远远瞧见小张骑着电动车过来，云雅迎到路口，按下心头所有情绪，挺客气地喊了声“小张哥”。
小张把车停下，挠了挠头，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下厨房方向。
云雅说：“昨天上午，我们请阿妙带着在村子里逛了一圈，没有要她做翻译的意思，让你误会了，不好意思。”
小张马上脸红耳赤起来，摆着手道：“你快别跟我讲不好意思了，我才真是不好意思……昨天我一时冲动……唉，我去跟妙姐道歉打个招呼吧。”
说着往厨房奔去。
云雅站在院子里等，留心着厨房的动静，没有什么声音传过来，心里略略放心了些。
没几分钟，小张一手一个包子走出来，边吃边回头夸：“妙姐你手艺太顶了！这包子比店里的还好吃！”
云雅听着这话，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地，她想这应该算是开了个好头。跟走近的小张说：“今天的采访就麻烦小张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你们随便问，我肯定都给你们翻译到位。”
小张说到做到，热心地帮云雅他们和村里老人拉近关系，耐心十足地解释两边的话。
休息间歇，云雅小声问师兄：“待会儿采访结束，我想跟他们了解了解阿妙家里的事，你觉得行吗？”
师兄低头回着消息，边说：“应该行吧，这爷爷看着挺和蔼的。”
小张在他们身后咳了声，引得两人回头看去。小张搔了两把发顶，道：“这家跟阿妙家吵过架，关系处得不好，你们别问。”
云雅和师兄对视了一眼。
小张压低声音说：“残疾补助的事，他家小儿子前几年在工地上摔下楼，成了瘫子，残疾证一直办不下来，补助也拿不到……阿妙家不是拿到了么，就……”
师兄惊疑：“瘫了也办不了残疾证？”
小张摇头，叹道：“没人就办不了……家里这么穷，哪有钱找人……有那钱又不指望政府的补助了……”
云雅皱着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张跟她说：“你想知道阿妙家里的事啊，待会儿哪家能问我告诉你。”
云雅点头说谢谢，想了几秒，问他：“这里……条件很不好的人家，有很多吗？”
小张叹气，“太穷了，没办法，日子都不好过。”
云雅一阵难受，心想她认知里的不好，和小张定义的不好，一定相差很大……
他说没办法……
师兄晃了晃手里的纸笔，“好了好了，先不想这些，咱们继续干活吧。”
采访到中午收工暂停时，云雅在小张的帮助下从好几位老人那里问清了阿妙家的情况。
大致和阿妙昨天说得差不离，除了她没说到的——瑞瑞奶奶身体很差，每个月吃药还得花不少钱；还有瑞瑞很好学，小小年纪却很有定性，坐那里写字学习能写半天。
眼软的老人说几句会抹眼泪，说阿妙太苦了，说这么个烂摊子砸下来换别人可能早跑了，说阿妙日子难啊，你以为她现在好过？她一肚子苦水都不知道跟谁倒……
小张一阵阵陷入沉默，跟着眨眼睛。
路上他说：“我真他妈不是人！”
师兄拍了拍他的背，“以后不能那样了。”
小张绷紧了脸，眼眶红红的全是血丝。
云雅落步在二人身后，细细回想早上的采访，这些村民的话，他们关于生活的坚持，刷新了她对这里的认知。
可能因为上次来景沧山住在镇上，和村里人交流没有这回深入。采访迁居镇上的人，和采访扎根山里的人，得到的回答竟然这样截然不同。
她是今天才切身领会老师提前说过的话，她说你们会接触到真正底层的弱势的群体，会了解到他们在不均衡的社会如何寻找人生方向或者生活的出路。
她还没有梳理出方向或出路，社会发展、时代福利，在这里仿佛被彻底屏蔽掉了。被自然，被人为。
扎根的其实是被遗弃的，苦难不由个人之力轻易地挣扎解脱。
谁来帮帮这里的人啊……
师兄停步回头，招了下手，“来，别落下。”
别落下……
云雅加快步子，内心全是无助的遗憾。
中午小张也留下来一块吃饭，冯宗林看见他，哼了声端着碗回了自己屋。
小张表情尴尬，被师兄拉着坐了下来。
金楚骂了几句，昨天吃饭时一直劝他的师兄此时忙着回手机消息，于慰几人中午没回，云雅是不想劝。
她其实有些困惑，像冯宗林这样不加掩饰的憎恶是不是应该有什么缘由？照理他根本并不是阿妙失足的直接受害者……然而很多事情根本没有理由。
叫她更困惑的是，自己身上有着和阿妙情况类似的谣言，那他为什么不对自己避之如蛇蝎……流言散播至今，他不可能没看到，但丝毫的异常都没有表现出来过。
和以前一样的，几次三番地主动找她交流文献，更为频繁地出现在视线范围。
不适感一股脑炸了出来，像很多蚂蚁被扔到身上到处乱爬，云雅赶紧停止了思考专心吃饭。
边上金楚还在生气，“谁给他惯得臭毛病，就他好了？完人？全人？个人情绪这么大，搞个屁的田野工作……”
师兄放下手机，给金楚夹鸡腿，口中道：“金老师快吃饭，再不吃就凉了，阿妙姐花时间做的。”
金楚叹道，“你说他可恨吧，上午他抢着帮人扛东西干活的时候也很可爱……咱不是老看见有个在村里乱晃的小孩么，头脑不大好的那个，今天我们采访到他家，正好碰到他妈碾米回家，满满三个大口袋，我看着都腰疼，小冯二话不说上去就帮着扛进了屋……”
云雅埋头剥虾，没有接话。
过了会，阿妙端汤来，视线转一圈，看到少了个人少了个碗一双筷子。
金楚察觉到的她视线落点，说道：“他有病，会过人，不跟咱一桌吃。”
阿妙紧张起来，“要不要找医生看看？”
“没事儿。”金楚说，“小毛病，等回去我给他慢慢治。”
阿妙没再细问，陆续端上来几个卖相绝佳的菜，金楚吃了赞不绝口。
小张跟着挨个尝了下，竖着大拇指夸好吃，说：“妙姐你是这个！太好吃了！等瑞瑞大了就跟你学做菜，不用别人教。”
阿妙笑了笑，说：“瑞瑞不做饭。”
又重复：“她不做。”
桌上几人忙着吃菜没听到，只有云雅注意到了她的话，应了声“对”，说：“瑞瑞长大要读书念大学。”
阿妙眼眸亮闪闪，很开心地点着头。
一顿饭结束，人一时未散。
金楚跟小张闲聊，云雅打开阅读软件打算看会儿书，看到提示有新通知，点进去看，是一年的会员卡。
祝师妹：生日快乐！天天快乐，不只是生日！
落款是师兄，时间是昨天。
抬头看对面，师兄正一脸笑地看过来。
云雅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她师兄电话忽然又响，师兄眼神一闪，低头看手机，眉头一皱地接起电话往外走。
金楚“咦”了声，跟小张说：“已经十二点多了啊，那休息吧，下午还要接着跑。”
三人一块起身，走到门口时，云雅听见她师兄的声音，在说：“人家生日跟你有个屁关系……少犯贱，没人差你那点礼物……那事也跟你没关系……你知道错了你知道呗，实在不行你找个地儿跪着惭愧三天三夜去……别烦人！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再说这个我把你拉黑了啊……”
何晨逍吧，云雅想。
没想到他居然还不死心……
转身就要上楼，听到路上传来摩托车声响。
金楚喊了声：“快递到了！小于念叨死的洗发水总算来了。”
云雅不明就里，金楚解释：“他那头皮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说只能用一个牌子的洗发水，换别的就痒得疼……这不来得急忘了拿么，上机场才想起来，临时上网买，得亏这儿通快递，不然他得剃光头。”
说着迎上了停下的摩托。
骑车的小伙从后座筐里掏出来三个快递，喊：“于慰一个！云雅两个！”
云雅愣了愣，疑惑地问：“我哪来的快递？我没有买东西……”
金楚回头“啊”了声，手里的笔举在半空，“那我签不签？”
抓起来两个盒子看了看，“都是京安寄来的。”晃了晃，“有点重，这个是化妆品？还有个不知道是什么……”
云雅也过去看，快递单上都留了她的姓名，号码后四位都不是她的手机号，收件地址却都很准确地写了这个小旅馆。
眉头皱紧，知道这边具体地址的人不多。
再一看，发货地址虽然不一样，但都写得含糊，某某区某某街道某某号，寄件人一个123一个云先生，手机尾号却是一模一样，都是2203。
是同一个人寄来的吗？有没有尾号相同的两个手机号？云先生，故意用了这个姓？
特意看了下单号时间，一个是上周六，一个是前天。
上周六是吴少伟出现在校门口她报警的日期，可当时老师还没有通知提前开启项目。看了眼快递盒子上印着品牌的logo，正是她常用的护肤品牌。
前天是离开京安来景沧山的日期。快递单上备注了“加急”，并写着物品信息，恰好是她随身使用的手帐本的品牌。
快递小哥问：“谁签收？”
云雅摇头，“不签，麻烦原路退回吧。”
“退回？”小哥诧异，“真退？看盒子挺贵重的。”
师兄挂了电话过来问：“什么情况？谁给你寄的东西？”
“不知道。”云雅说，皱眉看着两个快递盒。
护肤品……手帐……
一定是很了解她生活的人寄来的。
还十分巧合地在她生日这一天寄到。
有谁这么了解她？
身边的人？
不会的，身边人的祝福她都收到了，而且他们知道她不喜欢惊喜，更不喜欢收贵重的礼物。再说他们不会留错号码，也不必隐藏自身信息。
号码为什么故意留错？
谁呢？
谁特别了解她？
或者……谁特地调查过她？
吴少伟？
可上周六之后他就被执行拘留了，又怎么会在前天还能寄出东西……
或者一个是他，一个是别人？
别人是谁？
何晨逍？
不可能，师兄绝不会告诉他详细地址。
到底是谁？
“都退回，麻烦了。”云雅把快递盒子还给快递小哥，头也不回地上楼。
进屋坐下，云雅才发觉自己后背全是汗，T恤湿湿地贴在身上。
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徒劳地尝试去输入2203，不出意料没有任何搜索结果。
一阵阵头皮发麻。
她到底又成了谁瞄准之下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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