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商定了李施煦过来的时间是后天，周六，休息日。
云雅电话里说：“你来见到我老师同学怎么办？”
李施煦知道她是担心那些谣言，提议：“要不说我代基金会实地考察？”
说完也觉得非常没有说服力，果然云雅一听就陷入了沉默。
云雅头脑飞速地转，一时真想不到合适的理由。
李施煦说：“直接说不行吗？说我在追你——”
“你别！”云雅赶紧打断他，脸上登时炸得通红。
她说：“要不还是说基金会吧……”
挂了电话跑阳台吹了好一会儿风，脸上的热才稍稍退却。
李施煦来这里，她的担忧并不是特别大，因为小组成员人都不错……唯有冯宗林……
他应该不会乱说……
虽然不喜欢他，也反感他一些行为，但人总是不坏的。
可是，假如那两个恼人的快递真是他寄的，那事情做得就太出格了……
是他吗？
云雅越想越不安，那个好事坏事此起彼伏的命运假想又开始在头脑里推演。
几乎就想回电话给李施煦劝他别来，又想到他说过来时的语气，那么欣喜高兴。
这通电话就死活也打不出去了。
结果一番纠结，耽误了整理采访稿。
想到采访稿，立马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这事可以等到明天再商量，采访稿是今晚必须整理出来的。
今日事今日毕是多年习惯。
她整理采访记录的流程，是先快速完善白天自己速记下来的手写稿，然后再边打边改录进电脑。
有些像在做重复工作，但两遍过下来，留在脑海中的印象会更加深刻。
写好采访记录收电脑，疲惫和困劲这才一下砸过来，拿来手机一看居然都过了十一点半。
微信上有几个未读消息，点开看是李施煦发的航班信息，他都已经把机票给买好了。
这么迫不及待啊……
云雅随之心一横，放弃了劝说他别来的想法。
不会出事的，能出什么事，最多就是流言蜚语再猛烈一些，那她不看不就好了。
只是已经起来的担忧，不是简简单单换个想法就能轻易压下的。
结果就是，这一夜她开始失眠。
翻来覆去，抓不住乱糟糟情绪的起源。
到得后来，焦躁又无奈的她开始荒谬地求神，拜托让我快点睡着吧，拜托不要有麻烦事跟着我了。
睡着之前，她记得自己求到——拜托不要让李施煦遭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醒来时果然晚了，匆忙洗漱完抓着手机就下楼，阿妙已经把她的早餐单独盛好，师兄正和小张还有旅馆打杂的几个员工聚在一起聊天。
师兄喊道：“来得及，你吃了早饭咱们再走。桌上有咖啡，特地给你留的。”
罕见地光速解决掉一顿饭，然后爬山进村。
师兄问：“是不是换地方睡不好？”
云雅说：“也不是，昨晚熬了会儿夜，结果熬过头了，好久都没睡着。”
感谢师兄的咖啡，上午的工作顺利地完成。
收工的时候，困劲又上来，午饭没吃下多少，打着哈欠就回房间去补觉。
醒来时，外面在下雨，天阴沉沉的，雨水打在窗户玻璃上，成股成片在流。
拿来枕头下的手机，打开天气预报看，明天和今天一样，阴转中雨。
手指动动，就移到微信上，点开来和李施煦的聊天界面，想说明天下雨你要不要改期，可上面就是航班截图。
又想说雨挺大的记得带伞，想想又觉得没这必要。
不过翻身起床前，还是发了消息过去：这边下大雨了，山路滑，你过来时注意安全。
雨一直下到四点多才变得小些。
那会儿云雅和老师同学们一起正聚在村书记家里，听村里人商量筹备县里花卉展的事。
景沧山所在的南呈县，气候温和光照充足，适合各类花卉生长，因而有着花都的美誉。
这里的花卉市场，常年向世界各地销售各类鲜花，每天都有数百万支鲜花从这里被运往其他国家和地区。
但景沧山距离县中心较远，早年交通差信息跟不上，而且本身山势崎岖地理条件不太好，再加上进城打工潮后留下的年轻人变少，导致这里的花卉产业起步得很迟。
尤其阜村这里，更是落后。
直到近几年，来了个名校毕业怀抱振兴家乡梦想的年轻村支书，考察一番后，起了开发花卉农业的念头，又请来一些园艺专家来一起研究开发，失败再失败的几轮尝试后，终于在一面山坡上成功种出一片绣球花海。
六月中，南呈县政府举办花卉展，景沧山阜村的绣球是重要展品之一。
这日村书记召集大家开会，就是在商量花卉展选品的事。
从盆栽到鲜切花到种苗、育种研发再到花卉装饰等各类加工类产品，都是花卉展的展示项目，所以对应的一个个小展选品，都需要村里上下一块讨论商量。
村支书还是那个怀揣梦想的名校生，是景沧山这些年中唯一一个考入皇城的大学生。
其实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也没有多少年，人还不到三十岁，然而绑起来垂在脑后的长发已经夹上了不少银丝，这次的花卉展又要让她操不少心。
种植绣球的每户人家，当然都觉得自家的花开得最大最漂亮，说破嘴皮想尽办法地要把自家的花送到花卉展上。
因此这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争执声伴着雨声，嗡嗡嗡的响了一整个下午。
幸好金楚征得村民同意后，得以全程录音录像，否则就凭小张一张嘴根本翻译不来那老多的议论纷纷众口喧腾。
云雅拿着纸笔，非常努力地靠着小张和村支书的翻译在做速记。
因为工作得太过专注，所以云雅根本没有注意到院门外撑着伞看了她半天的人。
还是金楚听得脑瓜疼溜出门要抽烟，这才看到了外面站着的李施煦。
金楚一愣，记起临出门前崔祎白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手掌一拍脑门，心说这不我们金主爸爸嘛，忙不迭奔到了院门口，热情道：“李总你怎么来了？”
问题未说完，身后跟出来一串啪嗒啪嗒踏碎雨水的声音。
项目组的几个见了门外的人影，都惊得跟了出来。
云雅站在金楚后面，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李施煦。
李施煦还没说话呢，于慰就代他说了：“你来找云雅的吧！”
云雅大惊，紧张地看了一圈众人，也看到转身进屋的冯宗林的背影，但这时候她根本顾不上他。
几人露着暧昧的笑，于慰说：“哎呀云雅你还瞒什么啊，我们看得出来，谈恋爱不挺正常的么，放心，你们不说，大家也不会给你们往外说的。”
李施煦笑着道了声谢，又说：“还没谈呢，我在追她。”
金楚哈哈笑，说：“是吗，那李总你先追，里边儿讨论还没结束，我们还得过去接着听。”
云雅也要跟着进去，被其他几人齐齐伸手拦下了，金楚说：“录着像的，回头一块儿整理笔记。”
李施煦说：“带我去看看那家资助对象吧，基金会那边正在审核。”
于慰听出来他这是在说阿妙，接道：“这时间，阿妙姐应该接完了瑞瑞在家，云雅你们去看看，她们家的事情比较重要。”
云雅被带到了那把伞下面，和李施煦靠在一起往山上走。
走出来好久，她人还懵着，好不容易神思回归，问道：“不是说明天才来的吗？”
李施煦沉默两秒，说：“我后来又给你发的消息你没看吗？早上改的航班，你不是说下周忙么，今天周五了，我待到后天走，不耽误你接下来帮他们准备花卉展。”
云雅已经拿出手机在看了，果然清早那会他又发了消息说改时间，还把改好的航班信息又发了来，她没仔细看，还道是昨晚上发的截图，无奈问道：“我没回你消息你也不怕我今天不在村子里？”
“你不在我就等等。”李施煦道，“很忙吗？忙到都没有时间看手机？”
云雅摇头，“昨晚没有睡好，一天都昏昏沉沉的，没顾上仔细看消息，对不起。”
“没要你道歉啊，”李施煦说，“不会怪你的。”
云雅没再吱声。
雨落得急，伞面被打出激烈的声响，在耳边鼓噪不停，云雅的心跟着一起胡乱打鼓。
李施煦见她闷着头发愣，脚步慢了下来，又眼疾手快地把要跑出伞外的身影拉住，低声问：“怎么了？我提前过来叫你不高兴了？”
“没有。”云雅飞快地否认。
瞥见他踩中了地面上的水洼，伸手拽了一下，提醒：“鞋弄脏了。”
李施煦看也不看，说：“没关系。”
云雅察觉得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叫她想忽视都不能。
在他的白色鞋子再一次稳稳踩中水坑后，云雅猛地扭头看过去，说：“你看路，别一直看我。”
李施煦微笑，“我以为你要一直低着头。”
云雅抿了抿唇，犹豫几秒后，问他：“你相信命运吗？”
李施煦一愣，没太理解，但还是回答：“信。”
“你相信的命运是什么样？”
李施煦想了一下，说：“一个圈，圈子代表一个人的边界，他的家人朋友，他会爱上的人，他恨的人和会遇到的所有人，以及他终其一生会得到失去的所有东西，都在这个圈里。每个人命运不同，某种程度上，就是这个圈子的大小不同。”
云雅问：“这个圈，不可变是不是？”
李施煦站定看她，“你相信命运会决定一切？”
云雅伸手在空中画了道波浪线，她说：“我相信命运是这样的一条线，严格地讲究着对称起伏。”
“起伏指什么？什么东西在起伏？”
“命运，人生，经历等等所有的一切。”云雅看向李施煦，“所以生活会一下很好一下变坏。”
李施煦想了想问：“你怕我走进你的命运曲线里？你担心我的生活也要开始好好坏坏地起伏？”
“不是。”云雅摇头，“我怕你很不凑巧正好踩中我往下坠的曲线当中。”
“那也没事。”李施煦说，“说明下一步，我们会一块好起来。”
这种想法……云雅从未想过。
人碰上坏事会跑，这是她理解的人之常情。
朋友也好，恋人也罢，趋利避害是本能。
虽然也怨恨气恼，但她知道没有谁有义务跟着她一起往下坠……
他说会一起好起来……
李施煦说：“生活不会永远停在一个地方。”
见她出神，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没有想过会有人陪你走很久的路吗？走一辈子这么久？”
一辈子太遥远了，云雅笑着摇了下头，“好像真的没有想过。”
李施煦说：“我想过。”
云雅点头，“当然，应该很多人都想过吧……但是我居然没有……真奇怪。”
“不奇怪。”李施煦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没有想过。”
云雅的笑立刻僵在了脸上。
李施煦告诉她：“我想过陪你走很久，我最近一直在想，或者是你陪我，我们一起，走一辈子……我不会因为遇到不好的事情就放弃就离开，所以你完全不用再担心这一点。”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云雅怔怔地看着他。
她真好看啊，李施煦在想，很小很白的脸，黑色的瞳孔水水的像深潭，嘴唇是粉色的看起来非常柔软。
他几乎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脸……
“走吧。”李施煦拉回注意力，“再迟天要黑了。”
云雅还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内心里却同天地间的这场大雨一样喧嚣不停，纷纷杂杂的往事齐涌上来。
冷眼旁观的……避之不及的……背叛倒戈的……
不会因为遇到不好的事情就放弃就离开……
不会放弃离开……
过去和现在，幻梦一样地交错起来。
“你在想什么？”李施煦问。
云雅抬头看了他一眼，缓慢地摇了下头，说：“前面拐弯上山。”
荀家在山上，最近的道，要爬很长一段台阶山路。
半山休息时，云雅指给李施煦看远处的绣球园，说：“那里，一大片蓝紫色粉色，看到没？”
李施煦点点头，“绣球吗？我们能不能去看？”
“等明天雨停，我带你去。”
休息好两人继续上山，刚上了两级台阶，云雅突然转身看向旁边岔道。
一个穿着破烂雨衣的半大青少年，正举着手机对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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