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李施煦一下抬高了语气。
云雅慌忙伸手到他后背扯了扯,低声催促:“走吧,快走,这小孩头脑不太清楚,应该只是路过在玩。”
李施煦这才发觉那小孩行动举止上确实有些不大正常,手里举着手机口中不断嘟嘟囔囔,一会向左拍山,一会到路边拍树,一会仰着脖子举高了手机拍雨落不停的天。
“走吧。”李施煦伸手护住云雅,继续朝山上阿妙家去。
阿妙正在洗瑞瑞奶奶弄脏的裤子,空气里残留着尚未来得及散去的排泄物的臭味。
云雅刚走近荀家西屋大敞着的门,就闻到了那股明显的味道,赶紧拉着李施煦避到了一旁,低声说:“等下再进去吧。”
李施煦没有多言,很顺从地随她一起隐在了荀家的主屋后。
云雅解释:“阿妙姐白天很忙,除了小旅馆负责我们的一日三餐,她还要给绣球园那边的大食堂做午饭,瑞瑞接送也是她一个人……有时候难免顾不上老人家。”
李施煦听她说完,轻应了一声。
“瑞!奶奶,这是瑞瑞的瑞,你快看!”
“嗳,奶奶看呢,在看!瑞瑞写字真好看!”
屋子里有说话声传来,荀家的屋子是由朝南的主屋和朝东的厨房组成,都建得不大,周边也没什么人家,十分冷清,因而一老一小的谈笑声显得越发清晰。
李施煦看过这家人的情况报告,问道:“她家里的其他人,是出意外走了?”
“嗯,山洪泥石流,一下走了两个人,已经过去有几年了。对了,等下进去你别说和资助有关的事行吗,就说你是我们学校的……嗯,老师吧,说我们要去山上的村子看看,是路过这里。”
李施煦知道她是怕引得这家人慌张,点头答应下来,听她声音变得闷闷的有些惆怅,故意转移话题道:“为什么说我是老师?”
“嗯?说你是学生也行。”
说完忍不住想,不知道他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想来差别应该不大,在烟海时沈岩格里塔他们提过他读大学,不是学习就是工作。
耳边李施煦声音硬邦邦地在强调:“我只比你大四岁。”
云雅回神,随口应了句:“大四岁啊!”
之前没想过这个事,其实是没想过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会和李施煦的关系发生这样的变化。
“四岁很多吗?”声音竟然有些哀怨。
“嗯?”云雅疑惑地朝他看,问说:“不多吧,你觉得多吗?”
李施煦马上摇起头,失声笑了下。
他怎么会一瞬之间在年纪上面生出来酸意,感情来时,真是有很多没头没脑的情绪。
偏头看了看身边在发呆的云雅,耳边是雨声和小孩老人的说话声,似乎那些声音也隔得远,漫不经心地传过来,并不打扰这墙根处独属于他和她的安稳融洽。
“那个,”云雅突然开口,“你说找人问过阿妙姐的情况,那你……知不知道她……”
“知道。”李施煦说。
云雅轻轻“嗯”了一声,几乎脱口就想说你不要看不起她,马上反应过来他应该不会。又想帮阿妙解释是生活所迫,但这种理由理解的自然理解,不理解的说再多也不会有用。
正思考着,李施煦靠近了小声跟她说:“她期待有人帮她,所以我们更要帮她。”
云雅看他,撞进他眼里,眸色深深,真诚善良。
又等了有十来分钟,云雅听到了阿妙进屋说话的声音,喊李施煦:“我们过去吧。”
阿妙见到他们来,非常惊讶,视线在李施煦身上落了好几秒,才去拉云雅进屋一边听她介绍,又招呼李施煦给他板凳坐。
瑞瑞闻声出现在了房门口,正好奇地看着李施煦。
云雅朝她招了招手,她才贴着墙边挪过来,靠着云雅坐到了她身边,时不时偷偷地瞄着另一边的李施煦。
“瑞瑞叫哥哥。”阿妙翻出来一次性纸杯倒开水,一边喊女儿。
瑞瑞乖巧地轻声喊了“哥哥”,却喊得李施煦顿时别扭了几分,他看过阿妙的信息,记得她跟自己是同年生,这叫他怎么好意思应这声哥哥。
云雅没在意到他的不自在,因为瑞瑞正在往她的怀里钻,小孩子大概是害羞,李施煦一朝她看,她便扭动着身子想把自己藏起来。
云雅揽住她怕她跌到地上,问她:“刚刚在做什么?在写作业吗?”
瑞瑞点着头,小声说:“在教奶奶认字。”
阿妙笑道:“多亏有我们瑞瑞,奶奶认识了好多字。”
李施煦问:“瑞瑞上一年级?”
阿妙:“是啊,秋后二年级。哎,还早呢,念书才刚刚开始,哪天能学到像你们一样出去读个大学,我就做梦也要笑醒了。”
云雅揽了揽瑞瑞,低头说:“瑞瑞快快读大学,叫你妈妈睡着也要笑醒来。”
瑞瑞笑眯了眼睛,抿着嘴巴点着头。
阿妙跟着一起笑。
三四个人就在小小的堂屋里聊了会天,隔壁瑞瑞奶奶在的房间一直没有声音传出来。
十来分钟后,云雅起身说要走,说还得去山上的村子看看,阿妙想也没想就说要跟他们一块去,被李施煦拦下了,他说只是随意看看不会久待,天还下着雨,不好耽误下山。
阿妙这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给家里做饭,她都是把家里的饭做好之后,再去山下的小旅馆给项目组的人准备晚饭,因而就没坚持要去带路,嘱托了声别走太远早点下山,把人往前送了段路才和他们告别。
再往上的山路就不难走了,以坡道为主,台阶并不多。
雨小了,没走一会儿就完全停了,李施煦提着伞走在云雅身边,问她:“你见过瑞瑞奶奶吗?”
“见过一次,她并不自在,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她屋里就不会有动静。阿妙姐也说不见面更好,她说瑞瑞奶奶生病之后,见的人越来越少,所以现在更害怕见到外人。”
“那个小女孩,瑞瑞,她很喜欢你。”
“刚来那天,她坐她妈妈的车去机场接我们,路上我跟她分了一袋饼干。我们是一起吃饼干的关系,是朋友。”
李施煦低声笑:“还好你准备了饼干。”
云雅这才想起来京安到这里一路并不轻松的奔波,问他:“你今天吃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一点。”
“早饭呢?”
“吃了粥的。”
云雅顿了步子,是还记得他早上一直胃口一般的,烟海的那一周,每天早上他面前要不是一碗清粥,要不就是杯牛奶,什么时候喝完了早饭也就结束了。
李施煦跟着她停下来,笑问:“担心我饿啊?”
云雅坦率地点了下头,问他:“不饿吗?”
“其实还好,没顾得上饿不饿,下了飞机就急着过来,没想起来再要吃点什么。”
云雅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来几颗薄荷糖递给他。
“真不太饿。”李施煦说,但还是顺从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糖,打开一颗放进嘴里,问:“平常都几点吃晚饭?”
“得六点,夏天日长,天黑得晚,所以下午工作的时间要长一些,正好阿妙姐也要给瑞瑞她们做好饭之后才能下山。”
又道:“不过我那边还有些饼干,要现在下去吃点吗?”
“也要和我做一起吃饼干的朋友?”李施煦笑说,“不吃了,再走走吧,等会下去正好吃饭。”
景沧山上,树木浓密,刚下过雨,泥土和树叶也在大口呼吸,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土腥气。
他们自然没有去看其他村子,只沿着山路慢悠悠地往上走,直到走到一地没了树木遮挡的高处,视野一下开阔,远处起伏群山托起的苍蓝色的天空,墨沉沉的,像是夜色马上就要压下来。
李施煦自创立理想科技后异常忙碌,不太有这样安安静静欣赏风景的时候,虽然此刻他的心思也不在那些山色美景上。
他偏过身子望云雅,瞧见她看风景看得认真,想起来她做什么事情都是很认真的,似乎不容易被其他事情扰乱节奏与心神。
显然他想错了。
云雅的心神早就乱得找不着谱了,风景看得也不认真,所以才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所以才会转过头问他:“你怎么总在看我?”
李施煦对上她的视线,笑了笑没有给出答案。
答案十分明确,只是他不能说。
无论是很想你,或者你很好看,不然我很爱你……都是他愿意给这个问题的回答,假如他有坦然讲出的立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
可惜他还没有。
云雅不自觉跟着他一起笑了一下,问道:“你也和我们一样住山下的小旅馆吗?还是要去县里住?”
“就住这里,不走。”李施煦说,“住着还习惯吗?”
“嗯,房间很干净很新。金老师说他最早来这里做项目时,只能租村里废弃的小房子住,现在条件已经好太多了。”
“你之前也向村里租过房子住吗?去其他地方做田野的时候。”
云雅点头,“去到经济差些的地方,住宿条件自然也好不起来的。大学有次跟着系里老师去西南很偏僻的村寨,发现那里竟然连自来水都没有通,当时真的特别震惊,因为从来没想过咱们国家还有那样落后的地方……一直以来都生活在经济比较发达的城市里,所以对世界的认知常常有很大的偏差,有时候看到生存处境那样艰难的人还活得那般努力,也会觉得自己遇到的困难又不算什么。”
李施煦望着她,半天又问:“为什么会学社会学?以你当时的高考成绩,其实有很多专业可以选择。”
“填志愿的时候其实是不太了解这个专业的,当时发……当时很迷茫,对很多社会现象非常的不理解……后来才知道,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分析研究到最后,会发现人才是最复杂……也许当时应该去学心理学,社会心理学这些,大概可以帮助解决当时的一些困惑。”
“现在呢?那些困惑还存在吗?”
云雅认真想了一下,答道:“后来就不太想那些,可能过去的困惑随着时间过去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吧,毕竟上了大学换了地方,几乎是和以前的生活切割开,疑问不解也会随着新生活产生新的一些……后来又去学外语,更没有太多时间想东想西。”
李施煦突然说:“我看过你翻译的小说集,翻译得很好。”
云雅笑,“其实是原文写得就很好。怎么想起来要看那些?”
“想着好像可以离你近一些。”
读你读过的书,写下的文字,想象你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读书写字,想象如果当时我就在你身边,会想要问你什么问题,你会不会迫不及待要和我分享你的心情和感悟。
“会吗?”云雅没太听懂这个回答,她觉得通过阅读,人们离得更近的人其实是自己,不是作者更不是译者。
就如她翻译完一篇篇小说时,觉得这件事情的意义仅在于行为的完成,而非对于文本本身有着多么超越其他人的独到见解。
阅读的乐趣,是她作为读者时,可以寻找反思而后赋予那些故事独特的仅属于自身的意义。
这样私人的体验,他如何要离得更近一些?
李施煦无从得知她的所思所想,只是按着自己的心意问她:“以后看到好看的故事,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云雅这下听懂了,他是在说分享。
看书时候经常会有的,突然之间就被漂亮的句子和精妙的情节勾起来强烈的分享欲,会迫不及待想找人说一说,他是在要求做那个时刻被分享心情的对象。
云雅思考了一番,告诉他:“我有在和你分享。”
“我知道。”李施煦说,“有意思的当地奇闻异事,师姐送的珍贵礼物,让你担忧的快递和你猜想的对象……以后再多说一些吧,书,电影,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看到什么遇到什么人,只要你感觉想找个人说说什么的时候,我希望你永远在第一时间想到我。”
是另一种形式的表白吗?
云雅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往回想,想到大半个小时前他说想过两个人一起走一辈子,也是表白吧……
他做很多,说很多,袒露很多。
相比之下的自己呢?
逃避、退缩,反反复复地想要推开他却又一次次舍不得,不敢像他一样诚实地表露心意,甚至不敢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不公平……
李施煦误解了云雅此时的沉默,他以为自己一时心急说得太多给了她压力,心里慢慢生出来一丝丝悔意。
不应该这么急的,为什么没有控制好……
懊恼地长舒了口气,开口道:“回去吧。”
云雅“嗯”了声,跟着李施煦迈步。
接着,在走出去两步之后,她突然张口喊了声李施煦的名字。
李施煦停步看她。
隔着口袋一下下抠着兜里的薄荷糖,云雅开始深深呼吸。
李施煦立马被她影响得紧张起来,“怎么了?”
要正式告诫他不要再这样跟她表白吗……
云雅说:“有句话我一直很想跟你说。”
“什么?”李施煦开始咽口水。
云雅:“我想说谢谢,谢谢你帮我,一次又一次帮我。”
心掉进了冰窟窿,李施煦张了张嘴,一句不用谢死活说不出来。
然而几秒钟后,他还是笑着开了口,说:“不用放在心上,我很乐意——”
“还有——”云雅马上接话。
又是一次深呼吸,她说:“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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