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哭好了抬起头，借着并不太亮的车灯灯光，看到李施煦的衬衫上一团洇湿的水迹，抬头看他眼睛，说：“我又哭坏你一件衣服。”
“没坏。”李施煦说着捧起她的脸，低头亲了下她的鼻尖，拿上行李袋说：“我们进去。”
来得实在匆忙，李施煦也没带什么行李，行李袋里除了电脑就临时拿的几件衣服。
也是接到通知太慌张，随手塞的衣服都没仔细看，等到进房间收拾，才发现拿的几件全是T恤，一条裤子没有。
云雅在边上看他收拾，就能想象出来当时他有多不安。
她走过去抱住他，闷声说：“明天去县里，我给你买。”
李施煦扔开衣服，回身正面和她拥抱，笑说：“买两条。”
“三条，四条，全给你买。”
“好，都买。”摸摸她眼睛，还是有点红有点肿，捧起来亲了亲，说：“这样明天才消肿。”
云雅终于笑起来，凑过去在他嘴角吻了吻，小声说了句“谢谢”。
李施煦说不谢，真是看到她的那一秒钟起，心就踏实了。
一路也知道她没事了平安了，可心就是吊着悬着，怕她害怕，怕她把情绪压着，怕她吃不下睡不着。
她现在一笑，李施煦的心就更加的踏实。
刚温馨没两秒，李施煦的肚子煞风景地叫了两声。
云雅愣了愣，“走吧，去我那吃点东西。”
“有什么？”李施煦被她牵着手出门。
“你前两天带了什么就有什么。”
“巧克力饼干？”
“那个没有，那个给瑞瑞了。”
“奶酪曲奇?”
“也给瑞瑞了。”云雅偏头看了他一眼，“苹果吃吗？”
李施煦问：“甜吗？”
“不甜你配糖吃。”
李施煦笑着点头，“那也行。”
云雅转脸没再看他，不过嘴角不由自主跟着弯了起来。
为什么说废话也会心情好……
李施煦啃苹果，一口一口特别慢。
云雅看了会，问：“是不是不好咬？要不切成块儿？”
李施煦摇头，“太酸了，难咽。”
“酸吗？”云雅狐疑地看了眼他手里红通通的苹果，她感觉这回买的挺不错的，脆脆的，果汁充足。
李施煦抬了下握苹果的手，“你尝一下？”
云雅不疑有他地低下头，还没咬上那颗苹果，就被李施煦的另一只手扶住了脸颊，抬起，亲昵地接吻。
全是苹果的清香。
“酸吗？”
停下来后，云雅又问。
“甜的。”李施煦浅浅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苹果。
李施煦有心要跟云雅消磨时间，睡前不想聊那些不开心的事，他担心说得太多影响睡眠。
快十二点时，云雅有些熬不住了，歪在李施煦身上打哈欠。
“睡吧。”李施煦说。
云雅揉眼睛，不太清醒地摇了几下头，说：“不想睡。”
李施煦看了眼面前的两张单人床，斟酌一番，提议：“今晚我在这陪你？”
云雅垂着视线，一会会儿之后，点点头。
睡前特意留了盏夜灯。
本来没要留，是李施煦洗漱完准备躺下时，看到另一张床上的云雅总是不停地看向窗帘，猜想她心里不安才留的。
两人睡得都不踏实，凌晨一点多云雅去完卫生间，出来在床尾站着看了几秒钟，然后朝李施煦睡的那张床走了过去。
李施煦立马察觉到云雅躺到他身边的动静，掀开被子把人往怀里带，摸到她凉凉的手，睁眼看了下，攥住摩挲了两把，小声问：“空调要调吗？”
云雅靠他很紧，解释：“刚洗手的，不冷。”
李施煦轻声“嗯”了下，闭眼亲亲了她的额头，说：“睡吧。”
床很小，挤着两个成年人，舒服不到哪里去。
但云雅睡得特别安心，李施煦什么时候起的她都不知道，模模糊糊只记得他说了“天快亮了，我先回房间”“别怕继续睡”之类。
还是八点孔瑜过来敲她门，才把她敲醒。
云雅“哎哎”地应着，跳起来去开门，说：“我睡过了，马上收拾下去。”
“没事学姐，我就过来看一眼，老师和学长他们担心，你要还困可以再睡会儿。”
云雅已经在理被子，原先她睡的那张床上整整齐齐的，李施煦离开前整理过。
孔瑜跟进屋，说：“李总到了，你知道的吧？”
云雅点头，“昨晚上到的，他在楼下？”
“嗯，吃饭呢大家……那我先下去了啊，学姐你不用着急，慢慢收拾。”
下楼在楼梯上碰见师兄弟几个和孔瑜，师兄说：“快吃饭去吧，还热着呢。”
云雅点点头，进餐厅看到桌边对面坐着的李施煦和金楚。
金楚表情凝重，李施煦脸上倒是淡淡的，他正在说：“结果下来之前，你让他住镇上。最近我都在这，他要是有什么非要说的，叫他直接来找我。”
“我会跟他说，不让他再来。”
李施煦看见云雅过来，拉开了身边的椅子，“来吃饭，海鲜粥。”
金楚转脸看到走近的云雅，点点头说了声“起了啊”，站起身走了。
云雅坐到李施煦身边，看着满满是料的一碗粥，“海鲜是早上送过来的？”
“嗯。”李施煦拿过来勺，“尝尝味道好不好？”
“你吃了吗？”
“吃了……真吃了，起来挺饿的。”
云雅喝粥，跟他闲聊，“几点起的？”
“不到六点。”
“这周公司怎么办，你之前不是说忙？”
“有其他人在……好吃吗？”
云雅点点头，胃口比昨天好太多太多。
“中午想吃什么？”
云雅想了会，摇摇头，“不知道，吃什么都行。”
“出去吃好不好？”李施煦伸手摸她的脸，滑滑的微微凉，十分好摸，叫他爱不释手。
“就我们俩吗？”
“就我们俩，你不是答应了要给我买裤子的么。”
云雅说买啊，极自然地偏过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懒洋洋的模样，李施煦觉得她有点儿像小猫。
吃了饭金楚去公安局，其他人继续跑田野。
李施煦留在旅馆，除了工作之外，他还有几个电话要打，这起案件的情况必须得跟进。昨晚一起到景沧山的律师一大早也去了公安局，把冯宗林干的其他事情的证据材料一并进行了提交。
快中午时，律师回了消息，说冯宗林出派出所了。
李施煦马上打电话给云雅，问她上午的采访有没有结束什么时候能去吃饭。
云雅正在回旅馆的路上，她电话刚挂断，师兄开口说：“要不你下午找个地方玩玩去……小冯就是不住这，也得回来拿东西……别跟他碰上。”
隔了十来秒，云雅道：“小导跟我说情来着，昨晚上。”
“知道。”师兄说，冲看他的云雅笑，解释：“你后来气得喊老大声了，自己没在意？小于还说呢，说没见过你这样，他说一直以为你不会生气……我也以为你不会生气，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有过这么大脾气……小冯做得太过分，你生气很正常，不谅解也很能理解，反正换我我也谅解不了……别想太多，要为他的行为负责任的不是你，小导愿操心你随他……放心，咱们项目以前怎么弄以后还怎么弄，一堆人心血下去了还能因为这混蛋白费了？再说小导他不是那么拎不清的人。”
云雅点点头，心里压着的石头多少轻了些。
出了这事她其实很挂心课题，前期工作做了那么多，她不能轻易退出是一说。再则，也不想影响小组成员心情进而耽误进度。
李施煦和云雅去县城里，突发奇想地跑去吃了一肚子小吃，然后逛商场买衣服当消食。
云雅自己不是爱逛街的人，日常穿衣大多是基础款，不会很费心思在买衣服上，不过这次给李施煦买，她倒是兴致挺高。
白的蓝的黑的粉的，一件一件要他去试。
李施煦见她高兴，也乐得换来换去上身给她看。
他个子高，偏瘦，肩宽腰细腿长，生就一副好身材，还长得白，干净又俊美，什么颜色样式的衣裳穿上都好看。
云雅看他觉得耀眼，觉得……不可形容的喜欢。
提溜着好几个袋子出服装区时，云雅脸上还挂着笑。
李施煦好笑地问：“心情这么好？”
“有一种换装游戏你知道吗？”云雅晃了晃他的胳膊，“我以前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给人物换衣服玩，现在理解了。”
李施煦紧了紧握在一块的手，问：“上午的采访很顺利？”
“嗯？跟之前一样……为什么这么问？”
“一中午没走神也没皱眉，笑得也比较久。”
云雅看他，想了想说：“我担心课题……不过跟师兄聊完之后我现在不担心了。”
李施煦刚想说本来也不用担心，手机这时响起来，是律师打过来的。
云雅起先不知道电话里说的是跟她有关的事，慢慢听李施煦说了几句“不调解”“材料都交了吗”“警察怎么说”，才听出来他安排人去处理自己这件事了。
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到这会儿不得不提了。
李施煦电话一挂，云雅就问：“冯宗林说要调解？”
“警察问的。”
云雅见他说完就沉默，又问：“还有别的事？”
“他造谣的事，你打不打算追究？”
云雅考虑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群里很多同学，他们是不是都要被调查？”
还有吴少伟、他妻子，是不是都要找来核实情况……
然后，所有的事情再来一遍吗？
李施煦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一边说：“律师说这事十有**这边的警察管不了，要处理也得是京安那边处理……不皱眉。”
抬手按了按她不由自主拧起的眉头，“冯宗林的处罚大概率只能是拘留几天，不过警察说了还得再找他调查，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最终结论。不过处罚下来的话，后续你们学校应该也会有处理……后面我也会找人看着他，不让你再找你。”
虽然还没有就这件事情交流过，但李施煦已经猜到了云雅的想法，她在回避，根本不敢细想这件事引发出来的一连串后果。
因为稍微想一想，她就会后悔昨天怒上心头行事冲动。
这个人，搜集她几年之前的帖子、照片，然后造谣、恶意P图，随时随地出现在她面前，寄匿名快递，伤害她身边的人，潜伏进她房间……随便一件拿出来琢磨琢磨，都太可怕。
心思阴沉如此，她怎么可能不担心他日后报复。
就如同今年莫名其妙重新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吴少伟，她也猜想他是不是在伺机报复。
冯宗林，吴少伟……他们简直是一类人。
“不用担心，”李施煦说，“不会让他靠近你的。”
“看着他一辈子吗？”云雅觉得难以想象，“这怎么做得到……”
“做得到。”李施煦告诉她，“只要有必要，都可以做到。”
语气肯定，态度明确，但云雅完全想象不出该怎么做。
李施煦摸摸她的脸，“说你相信我。”
他声音很稳，一如既往地让云雅感到安全，她跟他说：“我相信你。”
“别怕。”李施煦把人揽进面前亲亲面颊，告诉她：“我会在你身边。”
云雅点点头看着他，说好。
商场出来又去周边景点看了看，五点左右，两人买好了奶茶水果回住处。
车进阜村，拐进去小旅馆的道，突然路边蹿出来个人。
李施煦反应快刹车及时，云雅抓了抓李施煦伸过来的手，紧张地开口：“他在这等我们？”
“嗯，金老师前脚跟他分开，他后脚就跑了。”李施煦瞄了眼朝这边走来的冯宗林，侧过身去拉着云雅靠过来，把她脑袋捂进怀里，说：“不看他，几分钟就好。”
云雅没抬头，等了会问李施煦：“谁来了？昨天救我的人吗？”
“有他们。”
“……来了几个啊？”
“四个。”
“这么多……好了吗？”
“马上。”
说完，云雅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松了松，马上出声：“怎么了？”
“……金老师来了。”
云雅赶紧转头看，看到铁青着脸一副要吃人表情的金楚大力甩上车门，急道：“怎么办？会不会出事？”
“不会，我下去看看。”开车门前握了握云雅的手。
“我也去。”云雅紧接着说。
不能逃避，必须要面对，否则他会知道她怕他。
下车就听见金楚咆哮：“你他妈听不懂人话！不是叫你不准再来！”
被制服不得动弹的冯宗林毫不在意金楚的怒火，一听见身后车门响，就奋力扭动起来，扭头冲下车的云雅冷哼，道：“我还以为你不敢出来，勾引到有钱人，彻底尊贵起来了？”
看李施煦，又看云雅，“平时那么能装，看到有钱人还不是迫不及待就贴了上去！”
李施煦斥道：“嘴巴放干净点！”
冯宗林大笑，仍看着云雅说：“他为你出头给你撑腰你很开心？你以为你能这样开心多久？你不过是他们这帮有钱人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已，等他玩腻了，就会像扔垃圾一样地把你扔掉……哈哈哈！到时候，我看谁还会帮你！等你像一条狗被扔到一边，哈哈哈，你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云雅很冷静，问他：“就算这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冯宗林脸色阴冷，开始剧烈地挣扎，骂道：“贱人！彻头彻尾的贱人！我诅咒你！诅咒你们！你！还有他！你们不得好死！你们绝不会有好下场！”
云雅闻言脚下一个磕绊，险些跌倒，被李施煦一把扶稳。
太恶毒了！
云雅心中大恸，这是对她而言最恶毒的诅咒！
她最怕最怕就是身边的人出事。
想要反驳，想要痛骂，嗓子却干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再也做不到冷静。
李施煦立刻察觉她的异样，伸出手揽住她肩膀，跟她说：“别信他，他说什么作不得数。”
接着，“啪”——
突兀的一声，是金楚快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抽到了冯宗林脸上，“真疯了是不是！”
那张脸立刻红成一片，视线终于看向金楚，面孔扭曲，恨道：“你也跟她好过！连你也跟她勾搭到一起！”
“去你妈的！我去你妈的！”金楚一边痛骂一边拳脚齐上。
李施煦等他打得差不多，跟制住冯宗林的人点了点头，说：“送回镇上。”
冯宗林挣脱不得，口中不停：“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你以为她跟看起来一样人模人样，你知道她跟多少男人——唔唔唔……”
“等一下。”李施煦叫住拖拽着冯宗林离开的人，看向冯宗林，道：“你母亲抛弃你不要你，你就怨恨所有拒绝过你的人？你找不到也伤害不了真正抛弃你的人，就把怨恨转移到别人身上？你就是这样一个无能无用的废物？”
“唔唔唔……”
李施煦抬了下手，“你有什么话说？”
“你他妈知道什么？”
“你父姓林，母姓宗，母亲未婚先孕生下你，又在你四岁时扔下你跟当时的男朋友离开从此消失不见。你父亲不肯认你，你便由外婆抚养。六岁时，外婆去世，你被她娘家村里的人养大，随村姓冯。”
冯宗林瞪着一双赤红的眼。
金楚站在一旁傻了眼，他不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吗？
李施煦问：“这些够吗？还是我再说点别的？比如你母亲私生活随意，你就认定全世界所有女性私生活都随意？就像本科时拒绝了你，后来被你吓到出国的学姐？还是高中时成绩比你好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的隔壁班女同学？你以为你做过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要不要我找人把你做过的事情在你身上都来一遍？还是我们简单直接一点，按照你最喜欢的，把这些事情放到网上给大家说一说？”
冯宗林像被鞭子抽中的驴似的一下跳起来，反应极大地抬腿对着空气乱踹，口中骂个不休：“去你妈的臭傻逼，你查我！你他妈查我！你出门叫车撞死你个大傻逼！”
云雅身子一抖，近乎狼狈地崩溃大喊：“闭嘴！你闭嘴！我不准你说他！”
说着疯了一样往前冲，被李施煦一把抱在怀里拦住。
“没事没事……”他一声声安抚，一边示意人立即把冯宗林带走。
云雅是个非常典型的性格温和的人，不擅长发脾气，不擅长大喊大叫。
然而短短两天，她接连做了几次这样不典型的事。
她蜷在李施煦的怀里，一下下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快速冷静。
李施煦完全没料到她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就因为他被骂？
他朝担忧地望过来的金楚摇头说没事，又让他先回去。
然后就这么半揽半扶着云雅等她平复心情。
不应该和冯宗林啰嗦的，他有些后悔，他原本意在警告冯宗林，希望他自己识相悬崖勒马不要再兴风作浪。
他判断错了，应该直接用行动教训他。
不该让他和云雅见面的。
云雅非常难受，她觉得憋闷委屈烦躁压抑，她觉得这个世界该死的叫人憎恶。
她不想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但此时此刻她真的认为自己差劲得透顶。
为什么她不能过平平淡淡的生活，谈一场安安稳稳的恋爱？
接二连三没完没了的麻烦事，她给李施煦带来的都是什么……
一次次的情绪失控，她沦为了情绪的小丑。
厌烦。
连自己都感到厌烦。
最后一次深呼吸，她抬起头，扯出来一个谁看都有些勉强的笑。
李施煦看到她嘴唇动了下像是想说什么，等了几秒没等到她开口，问她：“好点了？”
云雅点点头，又很不像笑地笑了一下，说好了，说我们回去。
然后松开扶在李施煦胳膊上的手，有些无措地拨了拨散落下来的头发，接着僵硬地伸出手，要去牵李施煦。
李施煦看不懂她的犹豫，不过什么也没问，只是动作很快地牵住她，十指相扣。
云雅怔怔地低头看着牵在一块的手，半晌艰涩地开了口：“大一，吴少伟的老婆找到我，她说我是害人精……说生出我这种女儿的人活该千刀万剐一定不得好死……”
大口的喘息，长长的呼气。
她说：“后来……没有多久，我爸爸，他出意外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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