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云惨淡，淮水枯竭。”
“……笑不彻，哭不彻，憍梵钵提惊吐舌……”
符惕山一片惨淡，因为宗主的病越发缠绵，咽气也就一两天的事了。而继位人选迟迟未定，因此人人面露卑戚，内里却暗潮汹涌。
争权夺利，向来不止是凡间的专利。
符惕山下的城镇近来更加繁荣，街道四通八达，抵不过众人的摩肩接踵，更抵不过来自四海八荒的珍宝们的璀璨光华。
阎青昀正观摩几块玄铁和炼器的材料。
摊贩热情地推销：“客官好眼力，这玄铁乃上古遗物，有价无市，拿来做本命灵剑或者什么其他通天彻地的法宝正是绝佳！”
“做鱼钩差强人意，”阎青昀笑问，“师尊可帮青昀选选——师尊？”
段和纾回神，“嗯”了声。
“自从须弥山回来后您便总是心神不宁，不如说出来，”阎青昀定定地凝视他片刻，叹息道，“青昀愿为师尊解忧。”
段和纾说：“我无事。”
“可是为严恕烦忧？”
“无事。”
“那便是为符惕宗候选宗主一事而烦忧？”
“无事。”
“……”
可巧，他俩赶上了数十年一办的珍宝市集，本届在符惕山下隆重举行，市集期间，五湖四海的修道者都会蜂拥而至，贸易的不仅有奇珍异宝，更有八卦。
“听说了么，要变天了！”某人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头顶，白云悠悠，正是符惕山的山头。
“如此要事我等自然耳闻，符惕宗正为这事而兵荒马乱呢！不如诸君来小弟这押宝，押谁能夺得宗主之位。小弟抛砖引玉，押这位德高望重的大长老。”
“仁弟妙见，不过这天底下第一大宗可不比那些个小门小派，有堂堂九疑仙尊坐镇，若没他点头，谁敢不要命地坐？”
“仙尊他老人家何时管过这等闲事？”
“这后生是谁？仙尊亲传、酆都之主、修为以至化境。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还是太年轻资历尚浅啊……”
段和纾听得若有所思，直接发问：“阎青昀，你觉得谁能当？”
本在结账的阎青昀一愣，下意识看向他。
攒局押宝的人走南闯北遇到过不少大人物，也算见多识广，可只是听那戴斗笠着束腰广袖的公子平淡的一句话，便有种神思缥缈的美妙感觉。
其他人亦有同感，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任那银线暗纹衣带如流水般滑过他们的小腿，生怕自己沾满臭汗的肩膀蹭着美玉。
严青昀将他斗笠上的纱幔拢紧，心不在焉地回答：“按长幼尊卑来算的话，约莫是大长老一流吧——天太冷了，师尊还是随我回家，等下回来吧。”
“你不想当吗？”
阎青昀隔着若隐若现的纱幔与他对视，双唇微动，突然一股脑吐了出来：“若青昀说我不仅想当，而且想要的还不止这些呢？”
段和纾心想：儿大不由娘呐。
他不知道自己的教育是哪方面出了问题，让青昀的得失心如此之重。各人有各自的活法，他走上这样的路也算不辱没他的才华，只是——
符惕宗终究不是个好归宿。酆都还成。
他这样想，于是在众多符惕宗可能的候选人中精准地摘出写着“阎青昀”的木牌，掷出沉甸甸的一兜，扔进攒局者的怀里。
那人打开，眼都直了——黄金万两！
段和纾声音淡然，面纱下谁也看不出他的苦恼。“把阎青昀拿掉。”
阎青昀抓握见青山的五指却遽然收紧，青筋蜿蜒着暴突，顷刻间又无声地没于皮肤下。
段和纾背着手，心虚地开始研究起铜镜方物之类的了。
摊贩手舞足蹈地揽客：“贵客您瞧，这破妄宝鉴除了有正衣冠的基础功能，还能照出人心中最深切的**……”
段和纾拿起那樽据说能映照人内心**的宝鉴。镜面翻转，珠灰的反光照到阎青昀的脸上，阎青昀猛地侧过身去，心脏狂跳。
他的**，委实不堪。
镜面白茫茫的一片。
段和纾将镜子对准自己，光滑的镜面忠诚地反射出他古井无波的臭脸。
段和纾：“……”
摊贩搓着手干笑：“两位大人贵不可言，定是这宝鉴露怯，使不出真本事来了。”
段和纾右手的食指轻点镜面，镜面犹如涟漪般徐徐荡开，映照出过路人牛鬼蛇神般的**，这下成了真正的破妄宝鉴。
摊贩的眼瞪得和嘴巴一样圆：“这这这——”
段和纾把镜面往阎青昀这边一斜，阎青昀立时单手盖住了。使劲非常大，牢牢箍住，跟扼住仇人的喉咙似的。
段和纾被捉得手腕生疼，顺着他小臂结实的线条往上探，看阎青昀的侧脸如刀，牙关紧咬着，因此显得格外俊美，俊美得有些凛冽了。
阎青昀低声道：“师尊，莫要作弄青昀了。”
“我不晓得你，”段和纾长眉紧蹙，和他暗暗角力，“你一天天的脑袋瓜子都在想些什么？”
阎青昀说：“我所求的，师尊永远不会懂得。”
又是这种眼神，专注的、晦涩的、甚至有些魔怔了。仿佛眼底藏着一杆秤，做什么都要称量称量，可算计来算计去，万事万物加起来也不抵段和纾一半沉。
段和纾的心咯噔一跳，正巧宝鉴跑出来一角。
彩烛双辉，红绸掩映。
一只茭白的熟悉得要命的手无力地垂落出床幔，似乎是不堪忍受。却被另只更大、更有力的手攫住，缓缓地与他十指紧扣。
这种颇具掌控欲的姿态极近缠绵，段和纾眼睁睁地看着，直到那大手把自己的手捉了回去，仿佛是一点春色也不愿泄露。
段和纾瞳仁缓缓缩紧，某种惊疑不定的猜测袭上心头。
摊贩结巴道：“您您您该不是——”
他正欲说出那冠绝天下的名号，却发觉仙尊早已不见踪影，倒是跟随他来的俊雅公子还站在原地，无甚表情地抓着镜子，付了钱。
摊贩捧着钱，犹如秋风瑟瑟的落叶：“公子，欺瞒仙人，我该不会遭报应吧——”
“不是你，”那公子闭了闭眼，仿佛压抑着什么，从齿关冷冷地迸出，“是我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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