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磊先醒了。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在肖春生花白的鬓角上跳跃。他睡得很沉，一只手还搭在段磊的腰间，像个寻求安全感的孩子。
段磊轻轻挪动身子，想要起身准备早餐，却被那只手拽了回去。
“再睡会儿。”肖春生闭着眼嘟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得给你熬药。”
“药可以待会儿再熬。”
段磊无奈地笑了。退休这些年来，肖春生越发像个任性的孩子，尤其是在早晨。
最终两人各退一步——段磊去厨房熬药，肖春生靠在床头改稿子。这是他们退休后的日常：肖春生继续他的军事理论研究，段磊则包揽了所有家务。
“今天要不要去花卉市场？”段磊在厨房里扬声问，“你上次看中的那盆兰花，老板说新到了一批。”
“好啊。”肖春生头也不抬，“等我把这段写完。”
段磊探头看了一眼，肖春生正在写的是一篇关于现代特种作战的论文。退休后的肖春生反而比在职时更忙碌，各种期刊杂志的约稿络绎不绝。
“你说你都退休了，怎么比上班还忙？”段磊把药端到床头。
肖春生终于从稿纸中抬起头，接过药碗：“有些想法不写出来，总觉得对不起那些年的经历。”
药很苦，他喝得很慢。段磊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到他嘴边。
“你还记得。”肖春生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当然记得。”段磊在他身边坐下，“在新兵连的时候，你就最怕苦。”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肖春生受伤住院，每次喝药都要人哄。段磊就每天省下自己的水果糖，留给他喝药后吃。
“那时候你总说，等战争结束了，要开个小卖部，卖各种各样的糖。”段磊回忆着。
“你还记得这个。”肖春生靠在他肩上，“后来才知道，最甜的不是糖，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段磊懂了。
——
早餐后，他们还是去了花卉市场。昆明的花市总是热闹非凡，各色鲜花争奇斗艳。段磊轻车熟路地带着肖春生穿过人群，来到相熟的花贩摊前。
“段老师，肖老师，你们来了！”花贩是个热情的彝族大姐，“今天刚到一批素心兰，知道你们喜欢，特地留了两盆。”
肖春生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那两盆兰花，像个鉴赏珍宝的行家。段磊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肖春生也是这样专注地研究军事地图。
“都要了。”段磊说。
肖春生惊讶地回头：“一盆就够了。”
“一盆放在书房，一盆放在阳台。”段磊对花贩点点头，“都要了。”
回家的路上，肖春生抱着其中一盆兰花，脚步轻快。
“其实不用买两盆的。”他说，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你喜欢就好。”段磊提着另一盆，小心地护着他穿过人群。
路过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段磊又停下来买了一包。热乎乎的栗子捧在手里，香气四溢。
“你还记得...”肖春生刚开口，就被段磊接过了话。
“记得。在南京的时候，你最爱吃这个。”
那是他们在南京进修的冬天。肖春生的腿伤复发，疼得睡不着觉。段磊就半夜跑出去买糖炒栗子，两人坐在宿舍里边吃栗子边聊天，直到天亮。
“那时候真年轻啊。”肖春生感叹。
“现在也不老。”段磊剥开一个栗子递给他，“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新兵连那个不服输的小伙子。”
——
午后的阳光正好，两人在阳台上侍弄新买的兰花。段磊负责换盆培土，肖春生就在旁边递工具。
“往左一点...再往左一点...好了！”肖春生指挥着段磊摆放花盆。
段磊依言调整好花盆的位置，回头看见肖春生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你故意的。”段磊无奈。
“就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听我的指挥。”肖春生得意地笑。
段磊放下花盆，走到他面前：“这辈子，下辈子，都听你的。”
阳光透过兰花叶子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段磊轻轻握住肖春生的手，那枚银戒指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还记得在军校的时候吗？”肖春生靠在他肩上，“你总是偷偷把好吃的留给我。”
“记得。你总是熬夜看书，我就陪着你，给你泡茶。”
“其实那时候我经常装睡，”肖春生轻笑，“就想让你多陪陪我。”
段磊惊讶地看着他：“好啊，原来你早就...”
“早就喜欢你了。”肖春生接上他的话，“比你以为的要早得多。”
这个秘密他守了很多年。从新兵连第一次看见段磊在训练场上加练，那个倔强而孤独的身影就印在了他心里。
“我也是。”段磊轻声说，“从第一眼开始。”
——
傍晚时分，突然下起了雨。昆明的雨季总是这样，说来就来。
肖春生的腿又开始疼了。段磊熟练地拿出药油，帮他按摩伤处。
“明天要降温了，”段磊一边按摩一边说，“得把你的厚衣服找出来。”
肖春生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按摩。
“有时候真不敢相信，我们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他轻声说。
段磊的动作顿了顿：“我常常梦见从前的事。梦见我们在前线，梦见那个山洞...”
“我也经常梦见。”肖春生睁开眼，“但每次醒来，看见你在身边，就觉得特别安心。”
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清脆的声响。段磊按摩完，去厨房端来两杯热茶。
“尝尝，这是赵卫国上次带来的普洱茶。”
茶香氤氲中，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雨幕。
“下辈子，你想做什么？”肖春生突然问。
“还当兵。”段磊不假思索，“还遇见你。”
肖春生笑了：“那说好了，下辈子我还当兵，还在新兵连等你。”
“一言为定。”
雨渐渐小了，天边出现一道彩虹。段磊忽然站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
“给你看样东西。”
那是一本相册，里面全是他们这些年的照片：新兵连的青涩，前线的坚毅，军校的朝气，授衔时的骄傲，退休后的从容...每一张照片旁边，都写着段磊的批注。
“这是...”肖春生一页页翻看，眼眶渐渐湿润。
“我想着，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就可以一起翻看这些照片，回忆我们的一生。”
肖春生握住他的手：“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
——
晚饭后，雨完全停了。两人决定出去散步。
雨后的昆明空气清新，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挂着水珠，在路灯下闪闪发光。他们沿着熟悉的小路慢慢走着，不时遇见相熟的邻居。
“段老师，肖老师，又出来散步啊！”水果店老板热情地打招呼，“今天新到的芒果，给你们留了两个最甜的。”
“谢谢。”段磊接过芒果，顺手放进随身带的布袋里。
这条街上的商户都认识他们。知道他们是退伍军人，知道他们相守一生，总是对他们格外照顾。
走到小公园，他们在常坐的长椅上坐下。夜晚的公园很安静，只有几声蝉鸣。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牵手吗？”肖春生突然问。
“记得。在前线的山洞里，你的手很凉。”
“其实我是故意的，”肖春生笑，“那时候太害怕了，就想碰碰你。”
段磊也笑了：“我知道。”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段磊轻轻握住肖春生的手，就像很多年前在那个山洞里一样。
“冷吗？”他问。
“不冷。”肖春生靠在他肩上，“有你在，从来不冷。”
夜色渐深，他们慢慢走回家。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回到家，段磊照例先帮肖春生热好药，看着他喝完，然后递上一颗水果糖。
“苦吗？”
“甜。”肖春生笑着把糖含在嘴里，“特别甜。”
睡前，段磊细心地帮肖春生按摩伤腿，就像这些年来每一个夜晚一样。
“晚安。”他轻声说，在肖春生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晚安。”肖春生握住他的手，“明天见。”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地笼罩着相拥而眠的两个人。这一生很长，长到足够经历战火、离别和岁月的磨砺；这一生也很短，短到仿佛昨天才在新兵连初次相遇。
但无论如何，晨光依旧，爱也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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