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只停留了极其短暂的几秒，便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而克制地收了回去。
黑暗中，肖春生甚至来不及捕捉顾衡那一瞬间的神情，只听到他比之前更加粗重紊乱了一瞬的呼吸，以及随之而来的、长久的、仿佛连空气都凝滞的沉默。
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和细微颤抖，却像烙印般留了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酥麻，顺着血液，直抵心脏，在那里掀起一片无声的惊涛骇浪。
他……是什么意思？
是感谢？是妥协？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
肖春生僵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刚刚被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上。他应该感到厌恶，感到被冒犯，毕竟这个男人刚刚还用那种冰冷的姿态惩罚他。可为什么，心底涌起的，除了慌乱，还有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悸动？
就在他心绪翻腾，几乎无法承受这黑暗中的无声对峙时，顾衡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只是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
“出去。”
依旧是命令的口吻，却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绝对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克制。
肖春生像是被赦免一般，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不敢再看顾衡的方向，逃也似的冲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走廊墙壁，他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手背上那诡异的触感依旧清晰。
那一夜，肖春生再未能入睡。
第二天，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顾衡准时出现，安排训练，神情淡漠，仿佛昨夜书房黑暗中那短暂的交集只是一场幻觉。他没有再看肖春生一眼，也没有任何额外的指示。
肖春生也沉默地配合着，完成着一切要求。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坚不可摧的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顾衡的冷漠依旧，却不再带着那种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森然寒意。而他自已，在面对顾衡时，那份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愤怒之下，也开始掺杂进更多复杂难辨的东西。
训练间隙，他会不由自主地用余光瞥向顾衡。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看着他指导动作时利落的手势，看着他偶尔因为牵动旧伤而几不可察蹙起的眉心……每一次窥探，都像是在确认昨夜那短暂的真实，又像是在试探那道裂缝的深度。
顾衡显然察觉到了他这些细微的变化，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偶尔，在肖春生因为走神而动作失误时，那冰冷的视线会扫过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让肖春生瞬间清醒，慌忙收敛心神。
这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回避，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平衡。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顾衡没有安排夜训。晚饭后，他罕见地没有立刻钻进书房，而是坐在客厅那张唯一的破旧沙发上，拿起一本肖春生从未见过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的旧书翻看着。
肖春生收拾完碗筷，站在厨房门口，有些无所适从。回房间？似乎太早。留在客厅？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在这时，顾衡头也没抬，淡淡地开口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杵在那里干什么？”
肖春生愣了一下，犹豫着，最终还是慢慢走到沙发另一头，隔着一个空位的距离，坐了下来。沙发很旧，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无形的距离，但比起之前那种剑拔弩张或者彻底的漠视，这已经是某种程度上的“缓和”。
客厅里只剩下顾衡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肖春生拘谨地坐着，目光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最终只能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蜷起的手指。
“那本书……”他试图找个话题，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讲的什么？”
顾衡翻页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垂了下去。
“一些旧事。”他回答得模棱两可，语气听不出情绪。
旧事？关于他的“工作”？还是关于他这个人？
肖春生心里好奇，却不敢再追问。他知道界限在哪里。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客厅里陷入了昏暗。顾衡没有去开灯，似乎沉浸在了书页的世界里。
肖春生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星光，偷偷打量着顾衡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冷硬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许，专注阅读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戾气，多了几分……属于正常人的沉静。
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着怎样的过去？为什么会走上这样一条布满荆棘与黑暗的路？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自己？
无数个问题在肖春生脑海里盘旋。
忽然，顾衡合上了书，发出轻微的声响，将肖春生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顾衡转过头，在昏暗中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仿佛能看穿人心。
“有些路，”顾衡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平静的意味，“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了。”
肖春生心头一震，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我知道。”他低声回答。他怎么会不知道？从他被顾衡带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彻底偏离了轨道。
“知道就好。”顾衡站起身，将书放在沙发上，走向书房，“记住你昨晚说的话。”
他消失在书房门口，关上了门。
肖春生独自坐在昏暗的客厅里，回味着顾衡最后那句话。
记住你昨晚说的话……
他说的是——“你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顾衡让他记住这个。是什么意思？是警告他认清自己的位置和依赖？还是……某种意义上的认可？
肖春生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破晓尚未到来，黎明前的黑暗依旧浓重。
但肖春生感觉到，束缚在他身上的无形枷锁，似乎……松动了一寸。
而握有钥匙的那个人，在黑暗中，向他投来了晦暗难明的一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