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肩上的枪伤比看上去更严重,子弹擦着锁骨下方穿过,撕裂了肌肉,险些伤及动脉。失血过多和连日的奔波耗尽了他的体力,将他困在了持续的高烧和昏沉之中。
肖春生成了他唯一的看守与依靠。
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沙发旁,按照记忆中顾衡教过的护理知识,小心翼翼地为他换药,用冷水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身体,试图将那肆虐的高热压下去。他笨拙地熬煮着稀薄的米粥,一点点喂进顾衡干裂的唇间。
小楼里不再有训练的呼喝,不再有任务的紧张,只剩下病人沉重的呼吸、换药时压抑的闷哼,以及肖春生轻柔动作时衣料的窸窣声。
顾衡在昏沉中并不安稳。伤痛和高热折磨着他的神经,他时而陷入深沉的昏迷,时而又会陷入混乱的梦魇。有时他会紧绷身体,无意识地做出防御或攻击的姿态,口中吐出模糊不清的指令或代号;有时,他又会极其脆弱地蜷缩起来,眉心紧蹙,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在一次剧烈的咳嗽牵动了伤口后,顾衡从短暂的昏睡中痛醒,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睁开眼,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随即对上了肖春生写满担忧的脸。
“……水。”他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肖春生连忙端起旁边一直温着的水杯,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水一点点喂给他。顾衡贪婪地吞咽着,喉结急促滚动。喂完水,肖春生想让他重新躺下,顾衡却用没有受伤的右手,虚弱却固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很紧。
“别走……”他看着他,眼神因为高烧而显得有些湿润,褪去了平日的冷厉,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别离开。”
肖春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他反手握紧顾衡冰冷的手指,用力点头,声音温柔得不像他自己:“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顾衡似乎安心了些,重新闭上眼睛,但抓住他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仿佛那是他在无边痛楚和混乱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肖春生就任由他抓着,坐在沙发边的地上,背靠着沙发扶手,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他看着顾衡沉睡中依旧不安的眉眼,看着他肩头渗出的淡淡血迹,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微弱的却执拗的力道,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决心,缓缓沉淀下来。
这个男人,强大时可以只手搅动风云,脆弱时会像孩童般抓住他不放。他给了他无尽的痛苦,也给了他扭曲的依靠。他是他的囚笼,也是他的全世界。
第三天夜里,顾衡的高烧终于退了。他清醒的时间变长,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那清明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肖春生正小心地给他喂着粥,顾衡沉默地吃着,目光却一直落在肖春生专注而认真的侧脸上。
“这次任务,”顾衡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很平稳,“‘夜莺’被出卖了。我们的人里,有鬼。”
肖春生喂粥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顾衡深邃的目光。
“对方设了套,等我钻。”顾衡继续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差点没能回来。”
肖春生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想起顾衡回来时那副血淋淋的模样,想起那几天的提心吊胆。
“知道是谁吗?”他问,声音有些发紧。
顾衡摇了摇头,眼神冰冷:“还在查。但范围很小。”
这意味着危险并未解除,甚至可能就在身边。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
“肖春生。”顾衡再次开口,叫了他的全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肖春生看向他。
顾衡的目光如同最深的夜,紧紧锁住他,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审视,有决绝,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坦诚。
“跟着我,”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清晰,“这条路,只会越来越黑,越来越危险。看不到头,也可能……不得善终。”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像是要剖开肖春生的灵魂:“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离开,我会安排,让你回到原来的生活,虽然……可能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这是顾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了他选择的权利。
肖春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即使重伤虚弱,骨子里依旧散发着强势与掌控力的男人。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下粥碗,伸出手,轻轻抚上顾衡肩头缠绕的绷带,指尖感受着其下伤处的轮廓。
“原来的生活?”肖春生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些许嘲弄的弧度,“什刹海的冰场?穿着军装的梦想?还是……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日子?”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直直地望进顾衡眼底:“顾衡,从你把我带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俯下身,靠近顾衡,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呼吸交融。
“你说得对,这条路又黑又危险。”肖春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但那又怎么样?”
“你是我的教官,我的指挥官,我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然,说道,“……我的男人。”
“你在哪里,我的路就在哪里。”
“是黑是白,是生是死,我跟你一起走。”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誓言,只有最直白、最**的认定与追随。
顾衡的瞳孔微微收缩,看着近在咫尺的、肖春生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迷茫,没有了挣扎,只剩下全然的信任与交付。
他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受伤的左肩传来一阵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猛地扣住肖春生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然后,用一个带着血腥味和药味、却无比炽热而虔诚的吻,封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的宣泄,不再是占有权的宣告。
它是一个烙印。一个在黑暗与鲜血中缔结的、不容于世却坚不可摧的盟约。
一吻结束,两人额头相抵,喘息未定。
顾衡看着肖春生泛着水光的唇和那双依旧坚定的眸子,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沙哑:
“好。”
“从今往后,我的命,分你一半。”
“你的命,也归我。”
“黄泉碧落,你我同行。”
肖春生笑了,那笑容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明亮而耀眼。他再次主动吻上顾衡的唇,用行动给出了他的答案。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
但在这栋孤寂的小楼里,两个双手沾满血腥、行走于黑暗边缘的灵魂,终于剥去了所有伪装与隔阂,以伤痛为祭,以性命为聘,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中,许下了他们之间,最沉重也最真实的誓言。
从此,黑暗与共,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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