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才三月中旬,西山上的桃花已经开了大半,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进基地的训练场,落在正在进行格斗训练的学员们肩上。
段磊和肖春生作为助理教官的第二年,基地迎来了一批特殊学员——来自各个军区的特种兵骨干,他们将在这里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强化训练。
“这批学员不简单。”训练处长在准备会上特别强调,“都是各单位的尖子,有的还参加过实战。你们两个要特别注意教学方法。”
果然,开训第一天就遇到了下马威。在进行战术理论课时,一个来自广州军区的学员突然举手:
“肖教官,您刚才讲的侧翼包抄战术,在现代战争中是不是已经过时了?”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学员都看向讲台上的肖春生,等着他的回答。
肖春生不慌不忙地放下粉笔:“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现在都是导弹精准打击了,还要士兵去包抄侧翼?”那个学员语气中带着挑衅。
“去年在南疆,”肖春生的声音依然平静,“有一个高地,我们的炮火覆盖了整整一天,但最后还是一个排的战士从侧翼摸上去,用刺刀和手榴弹拿下来的。”
他走到地图前,画出一个简单的示意图:“因为地形限制,导弹打不到反斜面。有时候,最传统的战术反而最有效。”
那个学员不说话了。下课后,段磊在走廊上对肖春生竖起大拇指:
“漂亮。”
肖春生笑了笑,但眉头依然微蹙:“这批学员确实不好带。”
——
更大的挑战出现在野外综合演练中。按照训练计划,学员们要在三十六小时内完成一百公里的山地行军,并在途中完成多个战术任务。
段磊和肖春生分别带领一个评估小组,全程跟进。第二天凌晨,意外发生了——那个曾经在课堂上挑衅的广州学员在攀岩时失足,摔伤了腿。
“你们继续前进,”受伤的学员对队友说,“我在这里等救援。”
按照演练规则,如果有人受伤,全队的成绩都会受影响。其他学员犹豫了。
“不行!”段磊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他带着医疗兵快步走来,“在战场上,你们会丢下战友吗?”
学员们低下头。
“肖教官,”段磊通过无线电联系另一组的肖春生,“C区有学员受伤,请求支援。”
半小时后,肖春生带着担架赶到。在评估组的协助下,受伤的学员被安全送下山。而这个小队虽然耽误了时间,但在后续的任务中表现出色,最终仍然拿到了良好成绩。
演练结束后的总结会上,那个广州学员拄着拐杖站起来:
“段教官,肖教官,谢谢你们。我明白了,战场上最重要的不是个人成绩,而是战友之间的信任。”
段磊和肖春生相视一笑。这一刻,他们想起了多年前在边境线上的自己。
——
培训进行到第二个月,基地接到了一个新任务:为即将举行的全军大比武编写新的考核标准。这个任务落在了段磊和肖春生身上。
“这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训练处长说,“但时间很紧,只有一个月。”
接下任务的那个晚上,他们在办公室里熬夜工作。资料堆满了整张桌子,窗外渐渐沥沥下起了春雨。
“这个射击考核标准,”肖春生揉着太阳穴,“是不是定得太高了?”
段磊走过来,俯身看他手中的文件。这个姿势让他们靠得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不高。”段磊的声音有些沙哑,“记得我们在前线的时候,要求的精度比这个还高。”
肖春生点点头,突然注意到段磊眼下的青黑:“你昨晚又没睡好?”
“没事。”段磊直起身,“倒是你,腿怎么样?下雨天会不会疼?”
办公室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在明暗交替的瞬间,肖春生伸手轻轻握了一下段磊的手:
“我没事。”
这个短暂的接触很快分开,但温暖却留了下来。他们继续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空气中有某种东西悄然改变了。
凌晨三点,初稿终于完成。段磊泡了两包方便面,两人就着办公室的灯光吃夜宵。
“还记得在军校的时候吗?”肖春生突然说,“也是这样熬夜准备考试。”
“记得。”段磊笑了,“你总是准备得最充分的那个。”
“因为你总是临场发挥得最好。”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了。黎明的第一缕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落在两人身上。这一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那些为了共同目标并肩奋斗的日子。
——
新考核标准在全军大比武中获得了成功。来自沈阳军区的一个代表队在应用新标准的射击比赛中创造了新纪录,总参的领导特意表扬了标准编写组。
表彰会后,训练处长找到他们:
“有个机会——国防大学有一个指挥干部进修班,基地有一个推荐名额。你们...谁想去?”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进修班毕业后,很可能直接进入总部机关工作。但名额只有一个。
那天晚上,他们沿着基地的操场一圈圈地走。春末的晚风带着花香,跑道旁的杨树已经枝繁叶茂。
“你去吧。”肖春生突然说,“你的指挥能力比我强,更适合这个课程。”
段磊摇头:“你的理论功底更好,进修班更看重这个。”
“那我们都不去。”肖春生停下脚步,“等明年有两个名额的时候再说。”
这个决定在外人看来可能很傻,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比前途更重要。
训练处长得知他们的决定后,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明年...我一定争取两个名额。”
——
进修班的事情告一段落,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变化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
这天下午,他们正在上课,突然接到通知:肖春生的母亲突发脑溢血住院了。
赶到医院时,手术已经结束。医生的话很直接:情况不乐观,就算醒过来,也可能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肖春生在重症监护室外守了整整三天。段磊每天训练结束后就来换他,带来的饭菜总是原封不动地又带回去。
第四天凌晨,肖母终于醒了。她的右侧身体不能动,说话也很困难,但意识是清楚的。看到守在床前的儿子和段磊,她努力地想说什么。
“妈,您别急。”肖春生握住她的手,“慢慢说。”
肖母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移动,最后停在段磊身上。她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把段磊的手拉过来,放在肖春生的手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她全部力气。监护仪的警报声响起,医生护士冲进来进行抢救。
一小时后,肖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葬礼很简单。肖父表现得异常坚强,只是在葬礼结束后,他把段磊叫到一边:
“春生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很轻,却重如千钧。段磊郑重地点头:“您放心。”
——
处理完后事,生活还要继续。但肖春生变得沉默了许多。他依然认真工作,按时上课,但眼睛里的光暗淡了。
段磊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每天陪在他身边,在他备课到深夜时给他倒一杯热茶,在他因为腿疼睡不着时帮他按摩。
这天晚上,暴雨倾盆。段磊被雷声惊醒,发现肖春生的床空着。他急忙起身寻找,最后在办公室找到了人。
肖春生坐在黑暗中,手里拿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们和肖母的最后一张合影。
“睡不着?”段磊轻声问。
肖春生没有回头:“我在想,她最后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段磊在他身边坐下:“她知道我们的事。”
“你怎么知道?”
“母亲总是知道的。”
雨声很大,敲打着窗户,像要把整个世界淹没。在闪电照亮房间的瞬间,段磊看见肖春生脸上的泪痕。
他伸出手,把肖春生揽入怀中。这一次,肖春生没有抗拒,而是把脸埋在他的肩头,无声地流泪。
“她会理解的。”段磊轻声说,“因为她希望你能幸福。”
雨渐渐小了,黎明的曙光从云层中透出来。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带着所有的悲伤与希望。
——
一个月后,训练处长又找到他们。这次,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上级决定组建一个新的特种作战教研室,需要年轻教官。我推荐了你们俩。”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在一起工作,而且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
“但是,”处长表情严肃,“这个岗位责任重大,你们要考虑清楚。”
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接下了这个任务。在经历过生死离别后,他们更加确信,能够在一起做喜欢的工作,就是最大的幸福。
新教研室成立的那天,他们搬进了新的办公室。窗外,基地的训练场上,新一批学员正在操练。口号声嘹亮,步伐整齐,让人想起他们刚入伍时的样子。
“时间过得真快。”肖春生轻声说。
段磊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窗外的景象:“但我们还在一起。”
是啊,还在一起。从新兵连到前线,从军校到教官,经历了战争与和平,生死与离别,他们始终在一起。
夕阳西下,给训练场镀上一层金色。两个身影站在窗前,肩并着肩,像两棵深深扎根的树,在岁月的风雨中愈发挺拔。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彼此在身边,他们就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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