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风像是带着碎冰碴，刮过重新挂上不同牌匾的克里姆林宫长廊。
权力更迭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清理与重构的气息。
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办公室不再是从前勃列日涅夫时代那种阴沉厚重的风格。
窗帘被拉开，冬日的阳光尽管微弱，却也努力挤进巨大的落地窗，照亮了线条更加简洁、但气氛依旧肃杀的空间。文件堆积如山，电话铃声几乎没有停歇。
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步履利落地走进来，将一份厚厚的、标注着鲜红“紧急”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中央。
她的眼神锐利依旧，但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不再仅仅是对兄长的忠诚，更像是共同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后的审视与评估。
“重工业部提交的季度报告，要求优先批复，里面有几个关键产能数据，勃氏时代被严重虚报了。”娜塔莎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废话。
她目光扫过伊万略显疲惫却异常专注的侧脸，补充道：“三个小时后，还有关于波兰……善后处理的最高级别内部通报会。”
伊万头也没抬，视线飞快地扫过文件扉页的关键数据，钢笔在指间无意识转动。
“知道了。”他简短回应，声音带着惯有的冷冽沙哑，但少了几分风暴中的暴戾。
娜塔莎没走。她在原地停顿了两秒，视线似乎不经意地飘过办公桌角落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白色小方盒。
盒子是最普通的硬纸板材质，没有任何标识。与周围堆砌如山的机密文件和厚重的办公用品相比，它显得格格不入。
“你桌上那个……东西，”娜塔莎最终还是没忍住，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探究，甚至算得上小心翼翼的“好奇”，“已经在那里两天了。”她没提内容，但那意思很明显，这东西怎么看都像一个……私人包裹？
一个绝不可能在这个风暴眼中心、在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办公桌上出现的……私人包裹！
伊万签字的笔尖顿了一下。
紫眸的视线终于离开文件，顺着娜塔莎的目光落在那只朴素的白盒子上。
只是一瞬间，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细微的柔和暖意，极快地从那冰冷坚硬的外壳缝隙里泄露出来，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的指尖在冰冷的钢笔杆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是西山晒的山梅干。”伊万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交代了内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需要补充说明，或者说，是潜意识里某种宣告：
“王耀那边……托里斯带过来的。说……让提神。”
西山……山梅干……王耀。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
娜塔莎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丝！那份完美的冰雕面具终于裂开一条缝隙！她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白盒子，仿佛里面装的不是果干，而是某种颠覆她认知的、来自东方的神秘魔法！
让提神？！
让这位刚用铁血手腕清理了巨量旧影、此刻正被如山公务淹没的、向来以黑咖啡和伏特加熬通宵的铁人……吃山梅干提神？！
更惊悚的是——他不仅收了！还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办公桌上？！
这画面……太过魔幻！超越了她对兄长二十年的所有认知！
伊万似乎没看到妹妹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只是用钢笔的金属笔帽轻轻点了点盒子边缘，发出“笃”的一声轻响，然后，像是完成了一个微小的仪式，重新将目光投回那份重工业报告上。
“你去准备会议材料吧。”他平静地下逐客令，仿佛刚才那短暂几句对话只是寻常工作交流。
娜塔莎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那眼底深处的惊涛骇浪久久不散。
她微微点了下头，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逃跑的意味。
办公室重归肃静。只有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阳光移动了一寸，刚好落在那只白色的盒子上，给朴素的外壳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伊万的紫眸在专注批示文件的间隙，眼角的余光，无数次极其短暂地瞥过那只盒子。
每一次停留都只有一瞬，比蝴蝶振翅的时间还短，但那份频率，却泄露了主人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珍视。
山梅干。酸的，带点自然草木的微苦，却有一种从味蕾深处回涌的、驱散沉滞的清新回甘。
像什么呢？
像那人琥珀色眼瞳里的光，明明清冽，却能穿透西伯利亚最厚重的雪霾，照进最幽暗的角落。
批阅告一段落。
伊万合上厚重的文件夹。
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短暂地合上了因高强度工作而布满红血丝的眼。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他不是神。
那场波及整个东欧乃至柏林墙的搏杀、以及此刻莫斯科权力真空下的高压填坑，即使是他也感到了极限。
休息。
他需要几分钟彻底的空白。
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办公桌角。
目标很明确，是习惯性地想去拿那瓶早已被挪走的、高度数的伏特加。但伸到一半，指尖在空中停住。
紫眸睁开。目光落下。
那只安静待在阳光里的白色盒子，像是无声的提醒。
一分钟后。
办公室内只剩下笔尖在纸上滑动的轻响。
以及……
一声极轻微、但又无比清晰的，牙齿咬破酸韧果肉纤维的咔嚓声响。
带着山野气息的果香，在充斥着油墨、旧文件和硝烟余烬的冰冷空气里，悄然弥漫开来。
那份果干独特的酸与回甘，顺滑地冲开了喉间的干涩沉闷，如同无声注入了一条来自遥远东方的、清澈流淌的溪流。
窗外，克里姆林宫尖顶的铁灰色剪影下，几只麻雀在寒风中扑棱着翅膀飞过。新挂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最坚硬的土地深处，新生的根须与来自远方的清泉，在最不经意的角落，悄然交汇。
新叶，已在废墟与铁幕之上，艰难探出了第一抹绿意的尖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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