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薄雾，将西山小院照得通透明亮。那株老梅在阳光下更显精神，点点红梅灼灼其华，清冽的香气愈发浓郁，弥漫在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里。
书房内，暖气开得很足。王耀坐在暖炕桌旁，面前摊着几份文件，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他神情专注，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沉静而柔和。琥珀色的眼瞳偶尔抬起，扫过窗外那株盛放的梅树，眼底便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伊万没有离开。
他换上了一身王耀为他准备的、同样质地的棉麻深色常服，尺寸意外地合身。
他高大的身躯有些懒散地靠坐在暖炕另一侧，手里捧着一杯新泡的热茶。
紫眸不再有莫斯科时的锐利锋芒，只剩下一种近乎慵懒的平静，目光长久地、无声地落在王耀低垂的眉眼和握着笔的修长手指上。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没有交谈，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和煦。
伊万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带着熟悉的龙井清香滑入喉咙，熨帖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他放下杯子，目光依旧胶着在王耀身上。
看着那低垂的、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看着那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唇角，看着阳光落在他乌黑的发梢上泛起的柔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安宁感，如同温泉水般包裹着他。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证明，仅仅是这样看着他，感受着这方空间里无声流淌的暖意，就足以抚平所有紧绷的神经和灵魂深处的孤寂。
他看得有些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王耀似乎察觉到了那长久停留的视线。他笔尖微顿，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了伊万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丝询问的微光。
伊万没有移开视线，反而迎了上去。紫眸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此刻映着窗外的阳光和王耀的身影，漾开温柔的涟漪。
他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王耀看着他，看着他褪去所有防备后显露出的、带着一丝孩子气依赖的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也微微弯了弯唇角，回以一个同样浅淡却温和的笑意。
然后，他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文件上。
那份默契的、无声的笑意，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波纹在两人心间轻轻回荡。
伊万满足地收回目光，重新靠回温暖的炕被上。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混合着龙井的清香、老梅的冷冽、还有一丝……独属于王耀身上的、如同雨后竹林般的清冽气息。
那是他从未在克里姆林宫冰冷肃杀的空间里嗅到过的味道。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紧绷的肩颈肌肉彻底松弛下来，连日奔波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渐渐沉重。意识在暖意和安心中缓缓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
王耀放下笔，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他抬起头，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对面。
伊万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高大的身躯微微侧蜷着，靠着暖炕的角落。淡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那道小小的、贴着纱布的擦伤。
浓密的睫毛安静地覆在眼睑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舒展着，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之前那抹浅淡的笑意，褪去了所有凌厉和阴郁，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真的宁静。
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那份属于“冬宫主人”的冷硬外壳，在此刻彻底消融，露出了内里那个长途跋涉后、终于找到港湾得以停泊的、疲惫而真实的灵魂。
王耀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模样。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那片沉静的湖面也漾开了温柔的波澜。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文件，动作放得极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帘又拉拢了一些，挡住了可能有些刺眼的阳光。
然后，他拿起炕边叠放整齐的一条薄毯，动作轻柔地展开，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伊万蜷缩的身体上。
毯子落下，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
睡梦中的伊万似乎感觉到了这份暖意，无意识地动了动，将脸更深地埋进暖炕柔软的被垛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几不可闻的呓语。
王耀站在炕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如同拂过最珍贵的瓷器般，将伊万额前几缕散落的金色发丝拨开，露出了那道小小的、已经结痂的伤痕。
指尖的触感温热而真实。
王耀收回手，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盛放的老梅上。红梅点点，在阳光下生机盎然。
他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转身，重新坐回桌边，拿起笔，继续处理未完的文件。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再次轻柔地响起，如同最安心的背景音。
书房内，暖意融融。
茶香未散，梅香浮动。
一个在阳光下安然沉睡。
一个在晨光里静静守候。
岁月无声，暖流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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