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西山,褪去了秋日的斑斓,覆上了一层素净的银白。寒风凛冽,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院落的窗棂。
庭院里,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梅,却在严寒中傲然挺立,深褐色的枝干上,点点红梅如同凝固的火焰,在苍茫雪色中灼灼燃烧,清冽的香气愈发冷冽逼人。
书房内,暖炕烧得正旺。炭火盆里红炭暗燃,驱散了窗外渗入的寒意。王耀坐在炕桌旁,面前摊着一卷古籍,却并未细读。
琥珀色的眼眸望着窗外纷飞的雪,沉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
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紧接着,是踏雪而来的脚步声,沉稳有力,由远及近。
院门滑开。
伊万·布拉金斯基高大的身影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了进来。他裹着厚重的深灰色大衣,肩头落了一层薄雪,淡金色的发梢也被雪粒染得微湿。
紫罗兰色的眼眸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亮,带着长途跋涉后的风尘,却掩不住眼底那份灼热的期待。
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密封的、深色金属罐。罐壁上凝结着细小的冰霜,散发着莫斯科严冬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王耀站起身,走到廊下。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他却恍若未觉,目光落在伊万手中的罐子上,又缓缓移向他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紫眸。
“雪?”王耀的声音平静,带着了然。
“嗯。”伊万点头,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闷,却异常清晰,“莫斯科河畔的。最冷的那天取的。”他顿了顿,紫眸深深地看着王耀,“……带来了。”
没有多余的寒暄。伊万捧着那罐冰冷的雪,大步穿过庭院,踏上回廊。王耀侧身让开,两人一同走进温暖的书房。
暖气瞬间包裹上来,伊万肩头的薄雪迅速融化,留下深色的水痕。他将那个冰冷的金属罐轻轻放在暖炕边的矮几上。罐子与温热的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滋”声,表面的冰霜开始缓慢融化。
“现在埋?”伊万看向王耀,紫眸中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捧来的不是一罐雪,而是某种极其珍贵、需要郑重对待的信物。
王耀的目光扫过窗外依旧纷扬的大雪,又落回那罐凝结着遥远寒意的雪。他轻轻颔首:“雪落时埋,正好。”
没有迟疑。王耀转身走向门边,拿起一件厚实的棉斗篷披上。伊万也重新裹紧大衣。
两人再次踏入风雪之中。
庭院角落,那株老梅树下。积雪已深,没过了脚踝。伊万放下罐子,蹲下身,用带着厚手套的手,开始扒开树根旁厚厚的积雪和冻土。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王耀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寒风卷起他斗篷的下摆,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他看着伊万专注地挖开冻土,露出底下深褐色的、带着寒气的泥土。那罐来自莫斯科的雪,在寒风中静静散发着它故乡的冰冷气息。
坑挖好了。不大,刚好能容纳那个金属罐。
伊万小心翼翼地捧起罐子,如同捧着最易碎的珍宝,将它稳稳地放入坑中。冰冷的金属罐体接触到同样冰冷的泥土,无声无息。
他抬起头,紫眸望向王耀,带着一种完成仪式的郑重:“填上?”
王耀走上前,蹲在他身侧。他没有用手套,而是直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捧起一捧旁边被挖开的、带着冰碴的冻土。冰冷的触感瞬间刺入指尖,他却恍若未觉。
伊万看着他徒手捧土的动作,紫眸微微一缩,却没有阻止。他也学着王耀的样子,摘掉一只手套,同样徒手捧起冰冷的泥土。
两人并肩蹲在梅树下。
寒风呼啸,卷着雪片扑打在脸上。
两只手,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东方的温润底色;一只修长有力,带着北地的凛冽痕迹。此刻,却一同捧起冰冷的泥土,一捧,又一捧,轻柔而郑重地,覆盖在那罐来自遥远莫斯科的雪上。
泥土混合着雪粒,渐渐掩埋了冰冷的金属罐。最后一点银灰色的罐体消失在深褐色的泥土之下。两人用手掌将覆土轻轻压实。
做完这一切,两人同时停下动作。
掌心都沾满了冰冷的泥土和融化的雪水。
指尖冻得有些发红。
他们蹲在梅树下,抬起头,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
只有寒风在耳边呼啸。
只有红梅在枝头傲然绽放。
只有掌心残留的、混合着彼此体温的泥土与冰雪的寒意。
但就在这无声的对视中,在那株历经风霜的老梅树下,在那罐被深埋的、来自寒冷故土的雪之上,一种比言语更厚重、比契约更永恒的联结,已然完成。
伊万缓缓站起身,向王耀伸出了那只沾满泥土的、冻得微红的手。
王耀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映着风雪,映着红梅,也映着眼前这个人。他伸出手,同样沾着泥土和雪水的手,稳稳地握住了那只伸来的手。
掌心相贴。
冰冷、湿润、带着泥土的粗糙感。
但那份相贴的温热,却穿透了所有的寒冷与隔阂,如同地底深处奔涌的暖流,瞬间将两颗心紧密相连。
风雪依旧。
梅香冷冽。
但紧握的双手,掌心传递的暖意,和那深埋于梅根之下的、来自遥远北方的雪,共同构成了一个无声的、坚不可摧的誓言——
无论故土如何冰封,无论前路多少风雪。
这一方梅香萦绕的院落,这一份掌心相贴的暖意,便是归处。
寒流终将汇入暖海。
冻雪亦能滋养新生。
而他们,将在这暖寒交汇之地,共守岁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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