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静谧的东海海底，一只虾兵慌不择路地朝着龙宫正殿疾驰，爪子触须绊作一团。
“报——龙王，阐教捕妖队派遣了大队人马正在岸上大肆屠戮妖族！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海里游的，所过之处一只妖兽都没放过。就连大海雀和鸬鹚年幼的遗孤都遭了毒手，怕是奔着咱们龙宫来的！”
尖锐的禀报声划破了安静的氛围，负手而立的龙王敖光闻言眉宇间染上疲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察觉到龙王的心情十分不悦，身形本就佝偻的虾兵被敖光不怒自威的气质所震慑，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近些年来阐教行事愈发无所顾忌，只要遇到妖族通通采取暴力手段收服。只因东海妖族向来潜于深海鲜少外出，这才躲过猎杀。
敖光有心想让族人们避世安心修炼，可眼下阐教已经猖狂到上门挑衅。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便只好迎刃一战。他身为百鳞之长，无论如何都要守护住自己的族人。
敖光招手，半人多高的银色大刀便出现在手中，折射着凌冽的光芒。
敖光打头阵，率领着海底妖族破水而出，与阐教教众缠斗，可情况却远比妖族想象中更加严峻。
眼见着妖族被打得节节败退，敖光心头疑惑，阐教莫非是获得了什么天材地宝或者特殊的修炼法门？
不过短短几年光景，阐教的弟子个个修为突飞猛进，就连入门不久的新弟子都提升了几个大境界。
已经不断有妖族殒命，阐教弟子却多如牛毛，死了一批之后还能续上实力更强劲的一批，怎么杀也不见减员。
敖光心下了然，阐教势力在人族的影响力已经不可估量了。人族信奉供养仙族，仙族招揽庇护人族，二者的关系早已如树和藤，缠绕伴生，密不可分。
眼下妖族的对手不只是其中一方，此关怕是难过。
这一战很长，很长……从天刚破晓打到了星辰伴随月升还没有结束。
无数水族前赴后继，阐教弟子杀声震天。天地间犹如一幅血腥的画卷，残肢碎肉如同雨点般纷扬而下，重重砸在海面，将原本澄澈的海面染得斑驳猩红。
敖光闪身躲过了一个杀招，手持的龙牙刀狠狠嵌入地底。他单膝跪地，喘息有些粗重。
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敖光循声望去，是一只海马精。
海马精身上有一道从肩头延伸至小腹的贯穿伤。伤势太重，他已无力再维持人形，长长的尾巴痛得僵直，而后又无力地蜷起。
敖光飞身接住正向海面极速坠去的海马精，向他的经脉注入了一道灵力查探。几乎是瞬间，敖光就断定了他已经经脉尽毁，五脏碎裂，绝无生还的可能。
不断有鲜血从海马精的口鼻中涌出，敖光胸口一阵酸涩，可他终究无力回天。况且，身后还有一众死战不退的族人正需要他。
正当他想将海马放归海里的时候，海马精却强自睁开了蒙上雾气的灰瞳。
敖光揽着海马精，抬手施了一层屏障，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他伸出长着蹼的手，动作迟缓颤抖，却又很轻柔地朝着自己的下腹探去。
那里，是他的育儿袋。
原本属于孩子们的乐园如今已经被伤得支离破碎，无数只小海马在触碰到剑气的瞬间便已经化作齑粉，但是那里分明还残余着一道微弱却倔强的心跳，海马精感受得到。
敖光望着血流不止的育儿袋，心底泛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眼底的悲伤根本无从遮掩。
失去孩子的痛，他太能够感同身受。
海马精将还没有一根指头大的小海马珍而重之捧在手心，浑浊的双瞳失神地挪向敖光的方向。
敖光接过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的小海马纳入怀中，用力握了下海马精的手，郑重地点了头。
这是敖光的承诺。只要他还活着，他便会尽他所能护这条小生命的周全。
下一瞬，海马精的瞳孔骤然散开，身子也软了下去，手无力地从敖光的掌心滑落。
没有多余的时间投入悲伤，敖光收拾好情绪，很快重新投入了战斗。
持久战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消耗，更何况对手实力不弱。与他僵持了许久的那位更是拥有远超十二金仙的实力，也不知是哪一位上仙的化形。
两道强劲的灵力袭来，敖光奋力挥刀挡下一击，另外一击却避无可避。
早已伤痕密布的身躯又添新伤，亮银色的盔甲逐渐染透了金色血迹。敖光有些脱力，身形不稳，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敖光抬手拭去唇边的血痕，目之所及浮尸遍地，血流漂杵。他们的力气比起仙族人族联合起来，终归是太过渺小。
即便被水族尊为深海统帅又有什么用，他有负族人，终究是他无能。
曾经叱咤风云的龙王不允许东海就这样败落在他的手中，就算是拼死，敖光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就让他为这些舍命追随他的众妖们最后再做些什么……
敖光收起兵器，双手掐诀，口中咒言轻吐。片刻后，敖光化作原型，身上银光乍起，咒语化作响彻天地的龙吟，猩红的双眸一张一合间仿佛有灼烫的火苗在暗自涌动。
以血为引，以自身为祭，他开启了天覆地载阵！
天海之间赫然出现一道铮然屏障，辽阔到包裹住了整片东海，将阐教源源不断的人马隔绝在外。
银芒一闪，敖光又化作人形，捂着胸口跌入水面不住地呛咳，碎金般的血沫零星从唇齿之间涌出。
这阵法固若金汤，无可撼动，只要将阵法内的阐教弟子清理干净，这伤亡惨重的一战，便可以画上句号了。
思及此，敖光回光返照般挺直了背脊，重拾了力气。刀面喋血的寒芒忽隐忽现，敖光手起刀落，生生杀出了一片寂静。
终于……结束了吗？敖光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
不，还没有结束！
他如果在此刻死去，天覆地载阵会在顷刻间崩塌，到时候龙族妖族失去庇护，又会陷入任人鱼肉的被动局面……他还不能死！
敖光身上伤处太多，早已痛到麻木，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手有些不听使唤。
敖光深吸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用力握了握拳，这才重新感受到了手的存在。
他甩甩手，修长有力的五指化作锐利的龙爪。他用指甲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取了心头血，又榨干了最后一丝灵力，加固了阵法。
这阵法现在以他的命魂维系，即便他身死，只要龙魂不散，除了妖族任谁也没有办法再踏入东海半步。
敖光心下稍安，这才放任自己陷入昏沉。
敖光是在自己的珊瑚榻上醒来的。眼前忽明忽灭，他用力眨了眨干涩发痛的双眼才恢复了视力。
战后的寝宫不复以往整洁，只粗略地清扫出了住人的地方。原本华美精致的摆件碎的碎裂的裂，连照明用的珍珠都黯淡了不少。
他觉得有些侥幸，自己居然尚未身死。
随着意识的清醒，疼痛也后知后觉开始涌现。敖光只觉得全身的闷痛忽然之间转为难以忍受的刺痛，浑身气血凌乱地翻涌。
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金色血液便猛然从敖光的唇齿间溢出，顺着下颌脖颈没入衣襟。
敖光面如金纸，这剧痛来得措手不及，他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鬓角溢出，又消散在海水中。
闭眼缓过这一阵疼痛后，敖光捂着心口，想要从榻上起身，却又气力不济跌了回去。
申公豹正在此刻挥手化去水帘屏障，走进了寝宫。眼见着敖光力不从心的模样，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将他扶了起来。
申公豹难掩忧色地叮嘱敖光：“你别乱动啊，天……”
“天，咳咳……”敖光甫一开口便呛咳不止，“天什么天，天还没塌。”
这一阵呛咳又牵动了伤势，从肺叶到胸口的外伤，里外都在痛。敖光的脸色又差了几分，白到近乎透明。
“……”申公豹一边给敖光拍抚着后背顺气，一边深吸一口气蓄力，这才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地说完。
“天覆地载阵的反噬可不是小事。你这身伤就算是痊愈，也伤到根基了，根本不可能恢复如初。”
敖光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体，只是淡然颔首，问：“外面什么情形？”
“仙族和人族攻不进这……这阵法，不多时阐教便撤走了。幸亏我是豹豹……”
敖光闻言眼角细微抽动了一下。
申公豹也颇为无语，为什么偏偏卡在这里！他嘴角抽动，“我是豹子精化形，不然也被这大阵拦截在外了。”
这一关勉强算是度过去了，敖光松了一口气，只觉说不出的疲惫。
申公豹始终忧心忡忡，他担心阐教随时会加派人手强行冲破这天覆地载阵，届时敖光可就要魂坼天地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帮敖光疗愈伤势稳定神魂，他伸手招出纳戒中的药材，对敖光道：“你先养养神，我给你熬药。”
余痛未消，虽然能忍，但终归扰人。敖光并无睡意，便斜倚在榻上看申公豹熬药。
申公豹架好药盅，指尖凝起蓝紫色的幽火，又往里面添了一堆敖光没见过的、长得奇形怪状的花花草草。
随着火苗越燃越旺，申公豹搅拌汤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寝宫内随之升腾起越来越浓烈的怪味。
敖光眼见着一锅不明液体从黑色变成紫色又变成蓝色最终变成泛着幽光的绿色，心中暗叫不好。
等到浓稠的药汁咕嘟咕嘟冒起了泡，申公豹暗自得意，点着头道：“成了。”
申公豹将药盅端到敖光面前，眼神示意他趁热喝。
敖光闻着这个味道就胸闷欲呕，他用力吞咽了几下，迟疑道：“突然觉得好了很多，这药……就不必喝了。”
“那怎么行？”申公豹拔高了音量，“这里有萆荔、黄藿、杜衡等很多稀世药材，我这么多年就只寻到这些，不到生……生死关头，可舍……舍不得用。”
敖光咬住腮边软肉，垂下头抵抗着胃腹的翻涌，缓缓道：“我等凉一点再喝。”
申公豹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堂堂东海龙王，一碗汤药的温度哪里烫得到他。申公豹只当他难受，也不催促，端着药盅耐心坐在床边等着他。
时间点滴流逝，申公豹一眨不眨地盯着敖光，敖光心虚地回避着申公豹的目光，两人像两尊石化的雕像。
直到手中的汤药冷却，申公豹又往敖光面前送了送：“凉……凉了，喝吧。蕴养经脉，增强体魄。”
敖光见躲不过，也不好拂了申公豹的一番好意，接过药，做好心理建设，闭上眼，努力忽视这碗怪东西奇怪的颜色和味道，打算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一鼓作气……没喝完？！敖光瞳孔震颤。
再而衰……还没喝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浓郁粘稠的药汁流淌过的地方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痛。
三而竭……喝不完了！口鼻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怪味道，酸甜苦辣咸五味合一，敖光觉得自己的味蕾死绝了。
胃部剧烈抽搐，敖光忍无可忍。最后一口药还没来得及咽下，就随着反流上来的药汁一同吐回了盅里。
“咳咳……”敖光呛咳几声，顾不上胃里传来的绞痛，十分狼狈地将目光从那碗令人作呕的东西上移开，对申公豹歉意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浪费……实在忍不住。”
申公豹挥手连药带盅处理干净，倒是不见对药材的惋惜，只是神色更加凝重道：“伤得比我想象中还……还要重，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些别的药材。”
敖光听完浑身一震，忍不住捂住痉挛跳动的上腹，语塞片刻才艰难道：“下次换个小点的碗。”
申公豹觉得提议可行：“下次炼丹。”
敖光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阐教没有再生乱，东海得以休养了一阵。在申公豹的照料下，敖光身体稍微有了点起色，被阵法抽空的灵力也恢复了少许。
某日，巡逻的虾兵蟹将突然来报，天庭来使求见东海龙王。
仙族、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纠葛如果没有彻底了结，终究还是要无休无止地恶战到底。
最终的结局是可预见的——只会是妖族愁城坐困，被慢性消磨到灭亡。他们现在，确实不具备与两族联合抗争的能力。
敖光心里门清，天庭在此刻派人前来商谈，目的无非两点。
一是打探虚实，看看他离死还远不远，有没有机会一举攻破端了海底妖族，所以他万万不可以在此时露怯。
二是以几千年龙魂为祭的阵法，破阵损失太大，只要他这个东海龙王还在，终究对天庭是一种震慑。既然有所忌惮，那就代表并非没有商谈的可能。
无论如何，这场邀约，敖光必须赴约，也只能赴约。
私设如山，OOC致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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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背水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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