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医士见师衡捂住鼻子，率先上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狐人受到撞击后泛红地鼻尖，这才对来人恭恭敬敬道：“岚将军。”
来人穿着墨青色劲装，银白长发高高束起，金属制成的护额下是俊朗英气的面容，对方关切地看着师衡：“师衡先生，您没事吧。”
师衡的脸色僵硬，机械地摇摇头。
岚松口气，笑说：“在下岚。久别重逢，不知师先生是否还记得我？”
师衡强作镇定：“记得。”
这可太记得了！
身为“丰饶孽物”，怎么可能不记得疑似帝弓司命的岚！
助理医士似乎觉察到师衡的心里压力，主动上前：“将军亲临，是有何要事？”
“我来此探望慰问受伤将士。”岚坦言，“以及……我听说师衡先生也在此工作，先前战事繁忙无法顾及礼节，此番前来我想亲自道谢。”
“——为自己，也为那些曾被师先生救治过的人们。”
那双蓝青如广袤长空的凝望着银灰的狐人，狐人不自在地微微偏头，琥珀色的眼眸躲过对视，睫毛微微颤动，使右眼角下的黑色小痣分外瞩目起来。
“尽力而为罢了。”
岚曾听过有关师衡的传闻。
身为仙舟人类渴望成为的长生种，狐人的一举一动总是受人关注。
传闻中，狐人医士目无下尘，像是神话中的仙人般难以接近，仅仅只有一位平平无奇的女性助理医士能得他青睐。而他的医术同样如仙术般神奇，总能起死回生，但他从不传授秘诀，就连他身边的助理医士也不能例外。
岚观望着举止间对狐人充满维护之意的女性医士，很容易就将传闻中的人物对上号。
不过，传闻显然也不全对。
眼前的狐人医士，哪有传闻中风轻云淡的疏离模样。
犹如仙术的医治手段他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至于性格——
师先生似乎有些内向。
岚心说。
“师先生傍晚可有时间赏光？我来设宴，以对先生帮助仙舟之恩聊表谢意。”岚问。
“不必了。”师衡不假思索地回答。
回答完，他注意到岚有些惊讶地神色，意识到自己太过果断，右手作拳虚掩在嘴前，装模作样地咳两声：“今日还有许多病人需要医治，病情不可耽误。”
这理由相当正当。
岚面上露出遗憾之色：“看来是我来的时间不讨巧。”
【岚在医馆逡巡一番后便与你道别离开。你深切希望岚将军可以忘记救命之恩，对你来说，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回报，是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刺激你。】
【你真的很怕他某天突然变身帝弓司命，然后一箭把你灭了。虽然你只是个怀抱和平主义的步离族，但在仙舟的记录中，帝弓司命的箭矢明显是不太长眼的。】
助理医士陪在师衡身边目送他们远去，师衡叹口气，无奈地看向助理医士：“我都说让你先去休息了，他们只是过来看看，何必需要你幸苦陪在我身边。”
助理医师轻声说：“我想陪着师先生。”
看着狐人刚才尾巴毛尖都几乎绷直的抵触模样，她很难将师衡一人独自留下。
师衡先生似乎不太喜欢岚将军。
任谁都能听出，师衡刚刚谢绝宴请的理由只是随便找的说辞。他们虽然工作繁忙，但傍晚一二时辰的空闲时间挤挤还是有的。
想来岚将军也是看出这点，所以没有提议另寻设宴时间。
【助理医士体贴的举动让你感到偎贴，同时有些心疼。你想抬手摸摸助理医士的脑袋，却恍然想起对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医士。】
【你问她已到而立之年，有没有想过成家，】
【她说没有，她只想和你一样，用更多的时间去救更多、更多的人。】
【你告诉助理医士，人是永远无法救完的，她已经做得足够好。无数将士的性命被她从鬼门关抢回，但这不意味着她必须对所有人的生命负责，这是傲慢，也是对其他医士的轻视。】
【助理医士反驳，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如此拼命，甚至是为了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仙舟？】
“这不一样。”似曾相识的回答。
“我是长生种。”师衡说。
这只是一场模拟。
“我不会被繁重的工作拖垮。”
我不可能在虚拟的世界中死亡。
“可你们不一样。”
助理医士深深看了师衡一眼，“师衡先生，这才是真正的傲慢啊。”
师衡挑眉：“谁叫我是长生种呢。”
助理医士抱怨：“狐人的寿命明明只有三百年吧，听先生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狐人像步离人一样，能活上千年呢。”
师衡心虚地打个哈哈：“那是比不上的。”
【时间如白驹过隙。日升日落，医馆的伤者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你欣慰地发现，伤势严重的将士越来越少，很快，你们得到前线传来的喜讯，金人叛乱的余温已经被彻底熄灭，仙舟再度回到人类的掌控中。】
【战后的曜青遍地断壁残垣，但人类是脆弱且坚强的种族，得到喘息的仙舟联盟迅速组织起重建家园的队伍，每天当你从街头走过，都能看到砖瓦一日一日砌起，透过墙瓦上洒落的破碎阳光，依稀能看到往日繁荣祥和的盛世模样。】
【你升起对曜青仙舟的游览兴趣，在偶然闲聊中，助理医士知晓了你想法，她很兴奋，自告奋勇成为你的导游。】
【你问她会不会麻烦，助理医士回答不会，她也好久没逛过曜青仙舟了，正好故地重游。】
【助理医士极有效率，她规划好旅游路线，一路上兴高采烈地给你讲解景点的奇闻逸事。】
【游玩的体验很好，你很惊奇。】
【在你的印象中，身为加班狂人的助理医士，很难跟眼前穿着俏丽、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优雅女士联系在一起。】
【你发出打趣的感慨，收到的却是助理医士的沉默。】
【助理医士给你讲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
【从前有个天真烂漫女孩，她曾拥有开明温馨的家庭，父母相亲相爱，姐姐爱护妹妹。可这一切很快被如燎原野火蔓延的战争毁灭。】
【受「反生命」程式污染的金人突破曜青的外部防线，为保护年幼的孩子们，父母选择牺牲自己，以换取孩子存活的机会。】
【女孩被父母死亡吓破胆，丧失面对金人的勇气。姐姐为保护家园和妹妹登上战场，她向妹妹保证，父母在天之灵，会保佑她们再次团聚。】
【女孩想做些什么，于是决定成为医士，可她的天赋不高，哪怕日以夜继埋头苦读，也只能堪堪通过考核。】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机械生命修复自身，长生种拥有无尽形寿，偏偏只有短生种如此脆弱。”
助理医士的视线缥缈虚无地落在手心的瓷杯上，陷入回忆的面庞显露出某种潜藏极深的不平与悲哀。
“我没有姐姐那样的勇气，我只是不想死，但也不甘愿当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懦夫。”
助理医士的尾音突然颤抖一下，像是用尽力气，给故事落下一句简陋至极的结尾。
“可是，我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姐姐死去。”
助理医士仰起头，在仙舟的天空外是无垠无边的浩瀚神秘，那些高贵伟岸的存在俯瞰众生，却偏心之至，明明仙舟行驶千年，遭受百般苦难侵扰，却得不到一丝半点的怜悯。
“长生种……真是令人羡慕。像先生这样的人，估计永远都不用像我一般，面对家人的死亡却无能为力吧。”
“有时候，我会妄想，妄想星神降下祝福，妄想先生早早来到仙舟，妄想先生可以医治我的姐姐……”
“可无论梦境多么美好，都不会出现在现实中。”
助理医士的声音愈来愈远，瓷杯不知不觉从手中啪嗒掉落，清澈的茶液从桌边淌下。
“……？”
身体猛烈晃动。
师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助理医士在慌张地摇晃自己。
“怎么了？”
师衡满脸茫然。
助理医士紧张道：“先生不舒服？”
“没有。”师衡晃晃脑袋，刚刚脑海中闪过某些画面，又像是错觉。
【你觉得，助理医士对长生的过分向往很危险。】
【你告诉她，丰饶星神的赐福并无善恶一说，丰饶赐下的长生，与其说是福祉，更像是一种诅咒。生命在漫长的寿数中忍受时间的磨损，最后会变成自己都无法认得的模样。】
【助理医士说你看起来很清醒。】
【你说因为狐人的寿命只有三百岁。】
【助理医士对你的答案似乎不满意，但她见你精神不好，并没有紧紧追问，只是叫来店家服务生结账，催促你赶紧回去休息。】
被助理医士千叮万嘱的师衡回到住所，思考着刚刚感受到的异样。
他抬头对着镜子观察面色，除开有些苍白外一切正常，身体也没感受到丝毫不适。
师衡突然想到，模拟器的旁白会记录模拟世界中的所有事情，便翻开方才的记录。
随后，他的目光凝固。
【你感同身受，回忆起————。】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他为什么没有任何记忆？
师衡决定找助理医士好好问问方才的情况，可刚刚出门没走几步，晕眩感袭卷而上，天地倒转。
“怎么回事，莫非是没休息好？”师衡稳住摇晃的身体，气息不稳地自言自语。
沉重的疲倦感涌上身躯，师衡几乎迈不开脚步，内心的驱动力仿佛被某种东西全数吞噬。
不要勉强自己，还是好好休息下吧。
忘记的东西就算晚点再找，也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影响啊。
内心的声音在不断蛊惑他。
师衡听从内心的呼唤再度回到屋内，躺到床上好好盖上被子，在心声的安抚中安然入睡。
整晚酣眠无梦。
师衡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莫名有些兴奋，穿好衣饰揽镜自照，看到银灰色的皮毛丝丝顺滑，流淌着缎带般的柔光，他满意地勾唇，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屋子。
哼着歌走在路上，师衡余光扫见岚身影。
对方正倾听着属下汇报，抱臂沉眉思索。
若是以前的师衡，早就绕路跑掉了，可他今天却主动凑上前去，笑语盈盈：“岚将军早啊！”
清晨阳光温暖却不酷烈，师衡惬意地眯起眼：“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不是吗？”
正在汇报的将士愣神地看向自家将军，岚则神情古怪对师衡上下打量。
“怎么这么看着我？”师衡刚问完便灵光一闪。
“啊，你也注意到我这条光滑柔顺的大尾巴了吗，是不是很漂亮？”
“师衡先生。”曜青将士忍不住提醒，“我们正在执行公务，您不需要去医馆看诊吗？”
“没关系，你们忙你们的，我就看看。”师衡立刻说。
“医馆我今天就不去了，我要休息～”
曜青将士：“……”
原来师先生是这么读不懂空气的人吗？
岚维持着微笑：“师衡先生战时为众将士疗愈确实幸苦，现在好好休息也是理所应当。先生对曜青有什么感兴趣的？我派专人来陪同您。”
师衡：“什么人都可以？”
岚：“那不可以。”
“好吧。”师衡遗憾道，“我还以为可以让将军陪同我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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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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