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区的地下酒吧真的位于地下。
跟着这个倒霉蛋劫匪,两人穿过一片长满野草的废弃工地,绕过角落的半截断墙,就看到其后遮挡的深坑,以及绕着坑沿向下蔓延的台阶。
隐隐的鼓点和音乐声从中传来,夹杂着人们兴奋的喊叫。
“就在这里了。”
劫匪缩得远远的指着下面,很显然觉得带路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躲什么。”波提欧笑骂一句,“又不会要你替我们出酒钱。”
“那……”劫匪哭丧着脸,看起来正在努力说服自己继续往下走。
“行了行了,滚吧。”波提欧不再逗他。那人如蒙大赦,以来时同样的神出鬼没消失在了荒草丛的深处。
两人循着声向下走去。
坑底的侧边有个深黑的大洞,穿进去转个弯,就看到一扇铁皮大门,门外吊着个灯泡,灯泡下坐着个看不清脸的老头儿。
看见新来的人,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扯了扯铃,门从另一边打开了。
迎面就是舞池。
嘈杂的声音比混杂着酒精、烟草和香水味的热气更先一步铺面而来。赫迈雅被正巧转到这个方向的射灯晃花了眼,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能往哪走。
一名青年的舞步转到附近。看见有新人,他将长发甩到脑后,一个风骚的滑步,在赫迈雅面前弯腰邀舞,闭眼做深深陶醉状:
“美丽的小姐,您是如此清新又是如此陌生,不知您是否愿意赏我一个机会,让我了解您这张迷人面孔背后的故事?”
青年刻意保持优雅的声音被炸裂的音乐盖了个一干二净。
赫迈雅没听清,但这人挡路了。她于是凑到波提欧耳边,问:“你知道他想干嘛吗?”
波提欧倒是听清了,他嫌弃地看了这青年一眼,觉得没必要做这个翻译,于是扯着赫迈雅的胳膊,站到她的身前。
青年还在等待。
“美丽的小姐……”
久久没有回应,青年睁开眼,感觉面前一片漆黑。
他疑惑地后退两步,这片漆黑的神秘面纱终于退去,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到的小姐不见了,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个比他还高、身材优越的……男人。
刚刚挡在眼前的,则是男人形状完美,棱角分明的胸肌。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正睨着他,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仿佛正无声地说:“识相点就自己滚开。”
青年一个激灵,心跳停了一拍。
这实在是……
太辣了!
他立刻又弯下腰,诚挚道:“不好意思先生,看错您的性别实在太失礼了!请允许我重新向您发出邀约——”
正等待对方被自己吓跑的波提欧:“%#¥……?”
青年和赫迈雅都没看清波提欧是怎么离开的,赫迈雅只知道自己被拽了起来,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重新能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坐在了二楼边缘的卡座里。
对面的波提欧仿佛刚才的剧烈运动并不存在,面色如常,招手叫来侍应生。
这人……
赫迈雅好笑地假装自己没看见他的僵硬,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酒单。
单上的酒名都很直白,基本由“原料”“酿造方式”“佐料”构成,她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大部分是烈酒——那种蘸在布团上能马上举起来当火把烧的类型,要么就是便宜的水酒,兜里实在没钱的人才会点来尝个酒味儿。
波提欧轻车熟路地点了两杯,看着赫迈雅的犹豫,猜到了原因:“不会喝酒?”
赫迈雅点头:“一般只喝些低度数的小甜酒,太烈的酒不好入口。”
“那可以试一下这一款。”侍者在一旁适时推荐,“烈度中等,但加了果汁和气泡水,很适口。”
酒单上印着一杯晶莹剔透的深紫色饮品,纤细的杯身用翠绿的叶子装饰,杯底还撒着亮晶晶的小贝壳。赫迈雅扫了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
等酒上来,下面舞池里的曲目已经换了个风格。
深情歌唱的美艳女子退下,几名嬉皮士打扮的年轻人来到舞池中央,伴随着节拍强烈的音乐,开始有节奏地舞动。
波提欧啜了一口酒,向后靠在椅子上,指尖跟随舞蹈的节奏在扶手上敲敲打打。
赫迈雅抿了抿杯子里闪闪发亮的酒液,发现是有点上头的清甜,于是小口小口品尝着,很快也喝掉了一小半。
她学着波提欧的样子,没什么仪态地把自己在椅子里摊开,舒适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当一个舞者好像也不错啊。”嬉皮士们穿梭跳跃着变化队形,赫迈雅望着青年们灵活矫健的动作,忽然有点向往。
“有点难。”
“是有点。”赫迈雅赞同道,“学舞的最好时间是十岁以前……现在去学已经太晚了。”
“不是这个意思。”
“嗯?”
赫迈雅转头,发现牛仔微垂着眼睛,那双一直很亮的眸子被遮住一半,一下就显得有点疲惫和伤感。
“怎么了?”她伸手在牛仔眼前晃了晃。
波提欧发了会儿楞。回过神来简单道:“世界上意外太多,并不是会跳舞就能安心当个舞者的——论这个,我以前跳得可比他们好多了。”
“还有这回事?”赫迈雅惊奇地看着他。
“是啊,不仅是跳舞,乐器也是一等一的棒。”
波提欧强调地举起一根手指,语调里显出些可爱的骄傲。
“不是吹牛,我一个人就能顶大半支乐队。家乡的营地还在的时候,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办篝火晚会。只要我站出来,喝彩的声音能飘出去几里地!在草场的星星下弹吉他,真是享受啊。”
“后来呢?”看着牛仔现在的模样,赫迈雅骤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后来啊……”波提欧陷入追忆,他笑了一声,“听说过阿尔冈-阿帕歇吗?——应该听说过吧?”
确实听说过,毕竟是父亲大人晋升路上的重要战绩,她甚至去那地方访问过。那是个被采矿机占满,没什么特点的地方。
那地方,居然是这名牛仔的故乡吗?
“你确实有印象,对吧?毕竟那地方现在可是公司最重要的矿星之一,年报里说不定都会提……哈,也算升咖了?你问然后……营地、草场,当然是全轰了。连带着那边的叔叔婶婶,全轰了……满地的矿井,哪儿还有篝火晚会的地方?”
牛仔哑声嘲讽的尾音重若千钧,赫迈雅的声音堵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都好像不对。
她犹豫了一下,探身想去握握牛仔的手,以稍作安慰。
波提欧没有反抗,这令她欣喜了一瞬。但手下的指掌关节是冷冰冰的合金炼就,没有皮肤温暖的触感和脉动,好像和握着一块铁也没有太多区别。
他有触觉吗?现在究竟是我在安慰他,还是他在安慰“希望安慰他”的我?
纷乱的想法划过,赫迈雅忽然觉得有点无力。徒然有安慰的企图,但实际上她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从立场来说,她才是那个加害者,没有亲手沾血,却是那帮站在星球遗骸上吸血的强盗背后的帮凶。
手上情不自禁越抓越紧,直到牛仔翻过手来按住她的手掌,无声打断了她奔逸的思绪。
“想过之后要去哪儿吗?”波提欧岔开了话题,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眼神冷锐,嘴角又含着点漫不经心的笑。
这话问得突然,赫迈雅心慌意乱地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仓促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没想好,有机会的话也许会去银河的各个角落冒险?很多地方只是在书和影像里听说过,实际体验的感觉肯定很不一样……”
“那你做好死在旅途中的准备了吗?”
“——什么?”
赫迈雅迷茫地道:“我不会去战乱之处,也没有什么值得被匪徒盯上的特点,讲道理,这概率很小吧?”
波提欧看着她,好像看见一只小鹰,迎击风雨的羽毛都没有长全,就迫不及待地想往外冲。
他莫名有了种多管闲事的责任感。
“意外的降临从来不讲道理。除非你能接住我两枪,否则我还是建议你,找个安全指数排名前一百的星球定居。”
也许是酒精放大了情绪,赫迈雅有点冲动地说:“如果只是为了‘安全’,我怎么会坐在这里?而且我也没那么怕死——”
“这不一样。”
波提欧抓了抓头发,他还是第一次说这种像操闲心的长辈一样的话,这让他很有点不习惯:
“或者你先锻炼到有基本的自保能力也行。死于旅途中是很浪漫,但那也分是第一次还是第一百次。孤身一人在宇宙里飘荡没那么容易。有时候麻烦事儿上门,和你去不去招惹一点关系也没有——”
仿佛是为了佐证他的话,一楼舞池边的散台上突然传来玻璃瓶崩碎的尖锐声音。
壮硕的中年男人揪住身前人的领子,一手举着摔碎的啤酒瓶抵近了威胁。
“你这假正经的败类!拐走我妹妹还不承认?说!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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