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群哗然,一下子散开,在出事的散台外聚成一圈。赫迈雅也站到二层护栏边,吃瓜下酒。
中年人把手里的人推着压到桌子上。这么一换位,赫迈雅就看清了后者的脸——赫然是刚进门的时候莽撞来搭讪的那个长发青年。
青年涨红着脸,艰难反驳道:“谁知道你妹妹去哪了啊,人丢了就找人,不要逮着谁都乱扣帽子好吗?”
“看,这伙计就挺无辜的。”波提欧也站了过来,“他看起来没说谎,纯粹是一无所知的路人。但脾气上头了谁管这个?”
“这倒是未必……”赫迈雅思量着,下面的情形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又有巨变。
被青年不配合的态度激怒,中年人冲动地举起碎酒瓶扎了下去。青年奋力挣扎,这一下歪斜地扎到了桌面上,碎片在中年人手上划出血痕。
他不管不顾,随手拎起另一个酒瓶敲碎,又是一下。
青年勉强用胳膊挡了这一击,鲜血直流。眼看着中年人还要继续,他高声尖叫起来:
“杀人啦——救命啊——”
旁观者没一个敢上前阻拦。眼看中年人死心眼地认准了攻击,再这样下去可能真要闹出人命,波提欧翻身从二层跳下,正正落在桌边,钳住了中年人的胳膊。
“有话好好说,哥们儿。”
青年连滚带爬地从中年人胳膊地下钻出来,躲到了波提欧身后。
“你让他先好好交代!”中年人喘着粗气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交代个鬼啊!”青年人壮着胆子探出头。
说话间,赫迈雅也从楼梯下来了。听到青年的话,她冷不丁在旁边插话道:
“我建议你还是把知道的事说一说。”
“这人知道?”
“你小子果然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
赫迈雅语出惊人,三个人反应都很大。
“别的不说,你今天肯定见过他妹妹。”赫迈雅对青年道,“看衣着风格,你不是附近居民。被质问时却没有一点迷茫,只是单纯否认,对他所说的事应该是知道点皮毛的。”
“你小子——”中年人刚冷静下来,这会儿又想扑上来。
青年慌忙缩回去:“我去他家杂货铺买东西的时候是见过一个姑娘!但就看了一眼!其余时间都在铺子里看东西,一句话都没搭啊!不是,哥哥姐姐们,我好端端中央学院的学生,犯不着来这里拐卖人口吧!”
“谁不知道中央学院出的都是些败类?”说话的人显然看过这两天的新闻。本恩协助前任戍卫官排除异己的事早就传遍了。
“……”青年没法反驳,显然这事学院内部也觉得丢脸,他只好强调,“好歹拿证据说话吧!实在不行咱们一起去报警,把你那杂货铺查一遍?”
“用不着,你肯跟我去就行!”
波提欧已经松了手,青年被中年人拽起身,可怜兮兮向他们投来求助的目光:“哥,姐,帮一下?”
他怕自己一个人被带出去,紧接着就被分尸了。
赫迈雅与波提欧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闲着也是闲着”的共识。
“行吧。”
*
如果说,他们最开始做的是勘察疑案的心理准备,那么到地方后,事件的性质已经变成了处理自然灾害。
无他,杂货部所在的区域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在场的两个赫什列特本地人,和去过32区的两个外来人都能看出来,这必然和灾潮有点关系。
“我出门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啊……”中年人不敢置信地后退。
青年倒是平静下来:“我就说和我没关系吧?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你妹妹被灾潮前的幻象迷惑了,自己离开去了什么地方。”
他也是相关专业的学生,面对灾潮的力量没有其他人那么畏之如虎,他估算了一下冰霜的范围,做出判断:
“现在还不算太危险,趁这会儿,赶快进去找人吧。”
他终归是好心,主动踏过地上霜白的分界线。
几人分头寻找。
确定这里灾潮的力量暂时不至于影响生命后,中年人当先冲进杂货铺。
随即,杂货铺中传来一声变形的尖叫。
“鬼啊——”
已经来晚了?
剩余三人冲进去,果然看见货架旁站着个身影不大稳定的人。
只不过不是女性,却是有点眼熟的男性。
赫迈雅还没想起来是谁,跟在后面的青年已经叫出了“鬼”的名字:
“本恩师兄!?”
虚幻的身影随着他靠近,似乎稳定了不少。
被叫做本恩的男性有点迷茫地看着青年。
“你怎么在这里?新闻上报道的是怎么回事?”青年挤到近处,“你真的背叛了我们?”
被询问的人身影越发清晰,已经与普通人无异。但他看起来更迷惑了。
“你怎么来锈链了?”他问。
“什么锈链?”青年也迷惑了。
“等等、等等……”赫迈雅插嘴,打断这场鸡同鸭讲,“我先确定个事,这位——是你认识的,叫本恩的,在中心学院就职的师兄?”
“对啊。”
“你们学院没人和他重名?”
“没有……你想说什么?”青年不解。
“那你的问题可以先不用问了……这里面有点误会。”赫迈雅想到当时在中心学院职工宿舍逮住的人。
“新闻播报的时候没带图片,也省略了很多细节。我想我身为知情者有必要说一下,那位刚被定罪的本恩,只是前戍卫官派去的、实际身份不明的顶替者。”
“我就说师兄不至于——”青年大松一口气。
“不过我得到的消息是真正的本恩已经死了。你?”赫迈雅询问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鬼魂”。
本恩没有惊恐,也没有否认,而是思考了一下:“有可能,我记得我应该在锈链为灾潮的来袭做准备,现在……”
他的目光在杂货铺里搜寻了一下,落在身边的一块腕表上。
赫迈雅注意到,货架上这块表和本恩的手腕上所戴的看起来一模一样。
“你刚从锈链进过货?”本恩忽然问杂货铺老板。
“是……你你你,你是附身在这表上过来的?”杂货铺老板已经快缩进角落了。
这话对了一部分。
“我只是被灾潮侵蚀了,那些力量又巧合地固化在了这块表上,而师弟的记忆唤醒了我……”本恩试图解释,但老板显然听不进去——听见他肯定自己的猜测,杂货铺老板更惊恐了。
“好吧。”本恩无奈道,主动离他远了点,“说真的,想象力没必要太丰富……你把这块表拿着吧。”
后半句是对青年说的。
青年上去拿起表。大概是更近的接触滋养了已成为具象化记忆的本恩,他忽然凝实,又立刻消失——连带着周围的寒霜一起。
杂货铺老板长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本恩又从门外走了进来。
“忘了问了,这表多少钱?”
他善意地选择了更寻常的出场方式,不过这显然没有安慰到老板。
“不…不要钱!送你了!”
老板看起来只想这诡异的场景赶快结束。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人?”抱胸旁观到这里的波提欧忽然提醒道。
看老板愣愣地没反应,赫迈雅直接开口问本恩:“你在附近见过一个……嗯,不管长什么样的,年轻女性吗?”
这问法很抽象,但本恩顺利理解了:“是不是一个穿黄外套的小姑娘?我有点印象,她躲进那边的柜子里了。”
顺着本恩手指的方向,老板如梦初醒般跑去打开矮柜,果然,一团暖黄色静静窝在角落里,睡着了。
他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女孩。
女孩睁眼看见远处的本恩,不久前的记忆被唤醒,发出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尖叫。
“鬼啊——”
“……”
不愧是兄妹呢。
问题解决后,时间也已到了深夜。赫迈雅二人谢绝了青年“回酒吧喝一轮”的热情邀约,但和本恩约了明天午饭时间找个地方聊一聊。
——关于她从32区带出来的那个黑箱。
这个打不开的箱子拿在手上,就始终占据了赫迈雅的一部分注意力。确认过这个本恩真是特普斯的学生、立场也与特普斯相同后,她当即决定转交这一桩悬案。
这样,她也算彻底从赫什列特的事里脱身了。
回去的路上,店铺门口的小电视里已经播放起深夜广告。瑰奇的画面伴随轻快的音乐迅速切过,是关于战略投资部新谈下来的旅行星球。
波提欧径直从小电视前走过,电子屏的虹彩变幻着映在他金属的肢体上,流光闪烁,他好像全不在意。
赫迈雅忽然拾起之前在卡座里搁置的话题:“公共航道马上就要开通了,你之后打算去哪?”
波提欧停下步伐,侧过头,街灯便越过帽檐,落在他常年藏在阴影中的眉眼上。
这双眼睛平时锐利得像刀,这会儿倒是平和:“怎么,要雇我当保镖?”
“……可以吗?多少钱?”赫迈雅缓慢地眨了眨眼。
“巡海游侠可没有这项业务。”
“哦……好吧。”赫迈雅向前走去,偏过头掩饰一点点漫上来的失望。
“你看上哪个星球了?”波提欧在后面问。
“呃……”赫迈雅抬头,视线从小电视正巧映出的翠绿楼阁上划过,远远望向天际。
“也许,伊须磨洲?”
“仙舟那边的文明吗?”波提欧也向天外望去,他不怎么熟悉仙舟。但零碎记得一些仙舟的景色和服饰。
这会儿想想,也挺适合赫迈雅。
“也不是不能去看一眼。”他说。星光与灯光一起落在他眼中,隐去了那一抹平时鲜明到灼眼的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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