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程桓连做梦都会梦见那个孩童痛苦的表情。
他痛苦地在地上哀嚎,止不住地撞墙,撞得半个脑袋鲜血淋漓,连白色的墙面上都黏上了血浆。
他面色铁青地看向梦中的程桓,布满血丝的眼珠暴突出来,绛紫色的嘴大张着,疯狂朝着他的方向扑来。
他躲闪不及,被瘾童生生咬住手指,连皮带骨地咬了下来。
程桓会被惊醒,冷汗濡湿衣衫,在身躯上黏腻着,很是难受。
而今夜,他又做了这个梦。
像被恶魂缠身,但他清楚,站在那漠视、甚至推波助澜的他才是那真正的恶鬼。
噩梦之后的状态总不会太好——疲惫感压在身上,令他感到整个人绵软无力,还有些耳鸣。但天已亮,他用力揉捏太阳穴,试图令自己清醒,随后起身更衣,准备开店。
今天露丝说过要来的,他没有忘。
他特地为她买了套茶具,是从大陆买的,漂洋过海了好久,总算在今日到了。
直到露丝喜欢花,又担心她不认识别的花,他特地要工匠在茶具上画玫瑰。
他欣喜地看着那套崭新的茶具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光,心里不断幻想着露丝看到这套茶具后的喜悦表情。
那该有多可爱呢,他想,或许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可爱的人了。
可惜他从白天等到日暮,都没有等来那道暖色照进灰暗的店。
最后的橘色淹没进地平线,程桓看着那逐渐黯淡掉的茶具,长吐掉那口烟,也像是吐掉最后一缕期待。
他沉闷的叹气声在这拥挤的小店中响起。
她终究是没来。
程桓收好摆在门口的小摊,耳畔里却清楚地听到有关露丝的消息:
“就是这家店的店主,伯尔听说那个男店主和自家女儿走的近,又把她一顿暴打。”
程桓的大脑一阵放空。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跑动起来,往心底想的方向走去。
他是被一个巨大声响弄回神的,涣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时,他惊讶自己身处何处,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的那栋小房里。
声响是从那边传来的,可那正是露丝的家。
门被人重重踹开,从里屋走出一个骂咧着的男人,男人正是附近臭名昭著的莱姆豪斯街之虎——伯尔,露丝的父亲。
他还是个极端的种族歧视者,平时经常蛮横的欺负在这里的瘦弱黄人。
程桓的眸色渐暗,低了低头,避免被他看见脸惹上事端。
他是绝对不会容忍黄人出现在他的住处附近的,还是来寻找他的女儿。
伯尔并没有注意到程桓,但是他酒气冲天,经过程桓时,程桓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即使不去看屋里的情况,他也知道现在露丝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她总会被父亲暴力对待,在每天日暮归家之时。
她从不在程桓面前袒露,也从不暴露出自己满是皮带鞭痕的手臂。
她不说,并不代表程桓不知道。
程桓知道,早在与她正式认识之前,他便了解了有关她的一切。
那是偷窥,是跟踪,是不可宣之于众的感情,在这里,黄人是不配喜欢白人的。
只要伯尔报警,警察会抓走他,扣上各种虚而无实的罪名,让他牢底坐穿。
他的感情只能藏着,无法向任何人诉说。
于是他便会在女孩回家之前,在门口放好活血化瘀的药膏,然后默默走掉。
他所能做的,只有那么多。
程桓无力地走向那间小屋,站在了那扇他经过多次,却从来不敢敲响的门。
他没叩门,门却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他碰也不敢碰,却被人虐待的鼻青脸肿的爱人。
那双纯净的蓝色眼睛望着他,溢满悲伤。
露丝抱紧了他,躲在他的怀抱里小声哽咽。
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拥抱。
却绝不想是现在。
他的眼睛看到了地上残破的人偶,一下便猜到了缘由。
程桓的心陡然坠进了谷底。
他以为,只要给足了露丝钱,她就不会再被父亲虐待。
他却忘了,他本身就是带给露丝的痛苦。
从他现在计生的苟且生意,还有那黄种人的身份。
他本想将她推开,脑海里却没由来地浮现出一个暴虐的想法:
杀了伯尔吧,这样她就能自由了。
“带我去你的店里,要么,你就别再来了。”露丝的声音突然响起,程桓的手怔在了半空,“我知道的,程桓,那些我全都知道。”
“你所做的生意,你先前偷偷放下的药品,我全都知道。”
“程桓,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第一次被爱人完整的说出名字,程桓只觉得晕眩。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带着露丝回到店里的,只是她请求了,他便这样做了。
“程桓,我的脚踝很痛。”露丝坐在软椅上,苦涩地说。
他舍不得她说疼,于是他翻箱倒柜找着药品,半跪在地上,仍由露丝踩在自己的膝上,托着她的脚踝细细覆上药膏。
他慢慢活动着露丝肿胀的脚踝,安静地听着她的哭诉。
直到,他听到了这一句——“程桓,我要结婚了。”
他活动的手猛地一滞,连带着始终没抬起的头也抬了起来。
这句话直接令他的心脏都停跳了,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露丝看着他的脸,苍白的脸展开一个并不好看的笑:“父亲的朋友,在宴会上说想要娶我,说会给一百英镑娶我,我父亲同意了。”她强忍着酸涩,,从怀里拿出那个珍珠发卡,嘴唇颤抖,“程桓,这个能卖多少钱?”
程桓无力地看向那个珍珠发卡。
珍珠发卡上掉了几颗珍珠,已经值不了多少钱了。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物件,我不想嫁。”她总会微笑,无论自己开心与否,“如果可以,我想用换来的钱逃跑。”
能逃到哪里去?
没用的,即便逃跑了,恐惧也会如影随形,只要隐患存在一天,就没有人能够真正逃离。
露丝都懂得这个道理,程桓亦是。
他只能看着哭泣的少女强撑自己的微笑,最后笑不出来了,还要用手指强行让笑容展开。
程桓想要她开心,便把那茶具放在她面前,张嘴想说是送给她的。
只是想起那个人偶的残肢,程桓又开不了口了。
他重新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发簪,想给露丝绾发。
金发在掌心流动,他咽了咽喉咙,将少女的头发编好。
他举起铜镜,少女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最后拆了发簪,紧握在手心。
“谢谢你,程桓先生。”
这是露丝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她走了,在深夜无人的大街。
又过了一阵,程桓鬼迷心窍地跟着去了那间小屋。
他站在檐下,暗处,靠在那砖墙前,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很安静,他只能听到很细微的动静。
只是很快,安静就被一阵阵的啜泣声打破。
“——请让那个想要染指我的男人消失。”
程桓垂下睫翼,握紧了那根被退回的发簪。
他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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