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藏海升任长史,府中众人贺喜敬酒。庄之行拎着一坛最烈的烧春,堵住藏海。
“先生,你我之间,总该单独喝一杯吧?”他眼神灼灼,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藏海看了他片刻,终是接过,一饮而尽,辣得蹙眉。
庄之行看着他喉结滚动,自己坛中的酒却一口未动。他要的不是喝酒,只是想看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人,因他而有一丝失态。哪怕只有一瞬。
但藏海放下酒杯,眼神已恢复清明:“酒已喝过,二公子,恕不奉陪。”
转身离开,毫无留恋。庄之行盯着那空了的酒杯,半晌,猛地仰头,将整坛烈酒灌下,灼烧感从喉管一路痛到心里。那杯他‘求’来的酒,终究只醉了他自己。
《名》
一场大宴,宾客盈门。人人敬称藏海“藏大人”、“藏监正”或“藏先生”。
庄之行喝多了,踉跄走到藏海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他盯着藏海,声音不大却清晰: “稚奴。”
幸而近处无人,且藏海持杯的手稳如磐石,眼皮都未抬一下,没人知晓其中端倪。
藏海并未责备,只平静道:“二公子醉了,认错人了,我叫藏海。” 他语气那般自然,仿佛“稚奴”二字于他真是全然陌生。
庄之行看着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是啊,我醉了……我总是醉的。”
他是在宴上醉,却是在一个名字里,醉了整整十年。对方早已前行,只有他还固执地守着那个过去的幻影,一次次徒劳地呼唤,却连一丝回响都得不到。
《药》
庄之行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瓶据说是祛疤神效的玉肌膏。他寻了个由头去藏海书房,磨蹭半天,将瓷瓶搁在案上,语气故作随意:“底下人孝敬的,我用不上。你……或许用得着。”
藏海目光从卷宗上抬起,扫了一眼那精致的瓷瓶,淡淡道:“多谢二公子美意,在下并无需要。”
庄之行心一紧,脱口道:“你背上……”那三个字出口,他便知僭越了,立刻刹住。
藏海的眼神已然冷了下来,如冰棱刺人:“旧事旧伤,不劳二公子挂心。此物贵重,还请收回。”
那瓶被拒绝的玉肌膏,最终被庄之行攥在手心,直到体温将它捂得温热,又渐渐冷却。
如同他一次次试图递出的、微不足道的关心,总是在对方冰冷的界线上撞得粉碎。
《棋》
庄之行苦练棋艺,只求能与藏海对弈一局。他总觉得,在这方寸之间,或许能窥见一丝藏海冷静面具下的真意。
他终于鼓起勇气邀约,藏海并未拒绝。黑白交错间,庄之行步步为营,却总被藏海轻描淡写地化解。他并非求胜,只想让这局棋久一些,再久一些。
一子落定,藏海平静开口:“二公子,心乱了。”
庄之行执子的手一顿,是啊,他的心怎会不乱?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落子,看的从来不是棋局,而是棋局对面的人。
藏海起身:“今日就到此吧。”棋局未完,他已看透庄之行所有未宣之于口的意图,并毫无兴趣。庄之行独自对着残局,良久,将手中的黑子重重按在棋盘上——那是一步毫无道理的死棋。就像他这场一个人的棋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死局。
《灯》
上元灯节,满城火树银花。庄之行在熙攘人流中,一眼看见了藏海和香暗荼。
他们并肩站在一盏精巧的走马灯前,暖黄的光晕柔和地洒在他们身上,藏海微微侧头听着香暗荼说话,眼底有他从未见过的温和笑意。
庄之行手中提着一盏孤零零的、模样凶狠的狰兽灯,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他原本想着,藏海那样的人,大约会喜欢这与众不同的、带着煞气的灯。可他此刻才明白,藏海若不肯接受此灯,或许并非喜欢冷硬煞气,他只是……不喜欢送灯的人。
那盏狰兽灯最终没有送出去,它在墙角燃尽,化作一缕青烟和一堆灰烬。如同他许多未能说出口的话,无声无息地湮灭在热闹的节日里。
《名》(二)
有时庄之行会在无人处,低声练习那个名字。
“藏海。”——这是疏离的、公认的称谓。
“先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敬慕。
“稚奴。”——这是他独享的秘密,是刻入骨血的印记,是只能在心底最深处无声嘶喊的禁忌。
每一个称呼,都像是一层无法穿透的隔膜。他拥有无数个称呼他的方式,却没有一个能真正抵达那个人。
那个名字最终盘旋在唇齿间,化为一声极轻极苦的叹息,消散在空气里,无人听闻。
《终》
后来,藏海与香暗荼离去的那日,庄之行没有去送。他站在侯府最高的阁楼上,望着远处官道尽头消失的车马扬尘。
侍从低声问:“将军,可要备马?”
庄之行沉默良久,缓缓摇头:“不必了。”
他追不上,也留不住。从一开始,他所求的,就是镜中花,水中月,是雪地上终将被覆盖的红梅,是永远得不到回应的那个旧名。
他所能拥有的,只剩下这座用他父亲、他的感情、他的半生换来的、空旷无比的侯府。风吹过,檐角铜铃作响,像是谁在无声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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