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成了平津侯庄芦隐真正意义上的心腹后,侯府上下便常见到一幅奇景。权势熏天、说一不二的侯爷,身边总跟着那个清瘦苍白、神色总是过分平静的年轻先生。两人同进同出,书房议事至深夜是常事,侯爷甚至允了藏海不必通传,可直入其书房重地。
起初,庄芦隐只是极致地倚重。
他发现自己几乎离不开藏海的才智。无论是朝堂上风云诡谲的博弈,还是府内繁琐的事务,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勾当,只要推到藏海面前,那人总能于一片混沌中理出最清晰、最有效的一条路来。以至于庄芦隐渐渐习惯于在做出任何决断前,先问一句:“藏海,你以为如何?”
而藏海的回答,总是精准地切中要害,冷静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世间万事于他不过是一道待解的机关题。
这种绝对的理智和近乎冷酷的效率,最初只让庄芦隐觉得无比顺手。但不知从何时起,那份冷静本身,竟成了吸引他的东西。
他发现自己开始留意藏海垂眸沉思时长睫投下的淡淡阴影,留意他执笔书写时清瘦指节的弧度,甚至留意到他惯常穿着的素色衣袍上,偶尔沾染的些许墨痕。
一次藏海因连日在钦天监处理积压公务,感染风寒,告假了一日。就那一日没见藏海的面容,没听到他的声音,庄芦隐便觉得心头莫名空了一块,书房里安静得令人不适。送来的文书似乎都变得棘手起来,他批阅得心烦意乱,最后竟掷了笔,对着窗外发了半晌呆。
傍晚,他鬼使神差地命小厨房熬了参汤,亲自盯着火候,然后拎着食盒骑着马就去了藏海的住处。
看到倚在榻上面色苍白的藏海,庄芦隐心头莫名一紧,语气却还是惯常的威严:“一点小病便如此萎靡,如何替本侯分忧?把这汤喝了。”
话出口,他便觉生硬,想找补几句温言,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得板着脸站在那儿。
藏海似乎有些意外,但仍是恭敬地道谢,接过汤碗。庄芦隐就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室内只剩下轻微的勺盏碰撞声,气氛微妙得让他有些无措。
还有一回,庄芦隐得了极品的雨前龙井,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藏海。他召藏海来品鉴,烹水煮茶间,他罕见地没有谈论公务,只是闲聊般问起藏海幼年在家乡是否喝过茶。
藏海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睑,语气平淡无波:“荒僻之地,并无此等雅物。”
那一瞬间,庄芦隐清晰地捕捉到了藏海眼底一闪而过的、某种深沉的痛楚。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他想知道那痛楚的由来,想抹平那抹情绪。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地将自己杯中未动的茶,推到了藏海面前。
他开始在意藏海对他的看法。
一次他因军粮延误之事雷霆震怒,下意识便要动用军中旧规严惩相关官吏。怒火正炽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藏海安静地立在下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就这一个细微的动作,竟像一盆雪水,瞬间浇熄了庄芦隐大半的火气。他猛然惊觉自己久不掌兵,方才那番做派,在这太平京城的官场上,未免显得过于粗暴和过时。
他生生压下后续更严厉的惩罚,只草草训斥了几句便了事。
事后,他竟有些忐忑,状若无意地问藏海:“藏海,方才之事,你觉得本侯处置得可还妥当?”
他屏息等着藏海的评价,仿佛一个交了功课等待先生点评的稚童。
这种莫名的情愫悄然滋长,连庄芦隐自己都未曾透彻明白。他只是越发习惯身侧有那抹清瘦的身影,习惯在那双冷静眼眸的注视下处理纷繁事务,甚至开始在一些小事上,近乎笨拙地试图换取对方一丝一毫的不同反应。他赏下的东西越发精心,不再仅仅是金银俗物,而是会留意藏海翻阅哪些书卷,继而寻来相关的古籍孤本;见他畏寒,便不动声色地将御赐的银炭拨去大半。
庄芦隐沉溺于这种日渐深厚的依赖与欣赏交织的复杂情感中,全然未曾察觉,那份他自以为悄然萌动的“心意”,从头至尾都建立在一个巨大而血腥的谎言之上。他更不会知道,他每一次下意识的关切,每一次刻意的靠近,在那深知一切真相的藏海眼中,是何等荒谬而讽刺的景象。
他捧出的每一分热,碰到的都是藏海心底那座永不融化的、由至亲鲜血凝成的冰封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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