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银霜炭烧得噼啪作响,暖得有些燥人。庄芦隐又将一碟御赐的精致点心推到我面前,语气是一种近乎刻意的温和:“藏海,你近日劳顿,多用些。”
我垂眸,依礼谢过,指尖拈起一块,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勾不起半分暖意,只觉胃里沉滞。
他看我的眼神,日益不同了。
起初是看一把好用的刀,警惕又贪婪;后来是看一件稀世的宝,满意且自得;如今,那目光里却掺进些别的东西……一种让我脊背发寒的探究与……热切。他开始留意我的起居,过问我的冷暖,甚至在我因风寒告假时,竟亲自提了参汤来。
那日他踏入我房中,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却板着脸说出关怀的话。我看着他略显局促地站在那儿,与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平津侯判若两人。我低头喝汤,能感受到他的视线黏在我身上,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要有实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只能更紧地握住碗,用瓷壁的微烫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他是我的仇人,是屠我满门的元凶之一。
这突如其来的“关切”,荒谬得像一场血腥的宴席上突然端来一碗甜汤,只令人作呕。
他偶尔会试图与我“闲谈”,问起我的过去,我的家乡。每一次发问,都像一根冰冷的探针,试图撬开我严防死守的过往。我必须以全部的意志力压下瞬间翻涌的血色记忆,用最平淡无奇的谎言将他的试探挡回去。
“荒僻之地,并无此等雅物。”我说出这话时,能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收缩,痛楚尖锐如锥,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而他,竟会因我瞬间的沉默而流露出一种……近乎怜惜的神色?
可笑。太可笑了。他凭什么怜惜?他脚下踩着的就是我亲人的骨血!
最令我警惕的是,他似乎在无形中开始依赖我的判断,甚至在意起我的看法。
那次他因军粮之事欲大发雷霆,重现军中旧日的酷烈作风,我不过下意识微蹙了下眉,并非劝阻,只是本能计算着此举会引发的后续麻烦。他却立刻注意到了,那滔天的怒火竟硬生生敛去大半,最后只草草收场。
事后,他甚至来问我:“方才之事,藏海,你觉得本侯处置得可还妥当?”
那一刻,我看着他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认同般的期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恶寒顺着脊椎爬升。
他在向我寻求什么?肯定?赞赏?他难道忘了自己是谁,我又是谁?
我垂下眼,用最公式化、最无可指摘的语气回答:“侯爷英明。”心中却是一片死寂的嘲讽。庄芦隐,你可知你此刻小心翼翼揣度其心思的人,日夜想的都是如何将你拖入地狱?
他赏下的东西越发精心,从金银变为孤本古籍,甚至是我多看了一眼的砚台。每一次赏赐,都像在无声地编织一张更华丽的网。
我照单全收,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恭顺,心中却冷眼旁观。他投入的越多,将来得知真相那一刻,才会摔得越惨痛。
我看着他在这条自以为是的路上越走越远,看着他眼中那令人不适的热度日渐升温。这扭曲的景象并未让我产生丝毫动摇,只让我复仇的决心更加冰冷坚硬。
他此刻所有的“用心”,所有的“另眼相看”,在我眼中,不过是仇人临死前最滑稽、最可悲的独角戏。我只需耐心等着,等着这张由他自己亲手织就的、充满虚情假意的网,最终将他彻底缚紧,勒断他的脖颈。
暖阁香浓,炭火正旺。我安静地立于他身侧,扮演着他最得力的心腹,而他偶尔投来的、那掺杂着不明情愫的目光,只让我觉得,这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愈发称心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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