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失去其中一样,余下的四样免不了变得异常敏锐。
黎苏苏宿在营地这些日子,每日里除却帮助军医碾制伤药的时间外,双耳总是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遥远战场的声息。
铁蹄声,金石声,焚烧声,妖兽的低吼……
渡河以来,笼盖四野的是连绵的雨。
前线传回的,大抵是捷报。这没什么可意外的。他曾是景的君主,此一战形同左右互搏,占一个知己知彼。而清宇本是将才,得了他更是如虎添翼。盛军一扫先前的颓丧,行伍上下士气昂扬。她悄悄地悬着心。
每每收兵回营,他有时会回来与她同宿,有时不会。不回来的时候,她嗅得到浓于往常的兵火和血腥气,那气息刻意地绕开她的营帐,随清宇一道去了。
直到有一夜,他才进帐子就一头栽倒。她摸索着将人揽起,手臂环过他纸薄的腰际。
澹台烬瘦了太多。纵有邪骨,连续吸食妖丹驭使妖力却非凡胎所能承受。
他身子滚烫,像誓要燃尽的烛。
今生我要你健健康康的——他曾这样对她说。
可她呢?失去视力只是个开始。身体已经不可挽回地衰弱下去,如今几乎连独力步出营帐都不能。
时间不多了。
城门从内侧开启的一刻,澹台明朗意识到大势已去。
妖兽难驯,频频失控伤人,一度是军中最大的难题。正当一筹莫展之际,忽听闻有几个从边境抓来本欲喂给妖兽当饲料的流民竟身负异能,谙熟这些畜生的习性,妖兽非但不伤他们,反而肯听他们的话。几人由是被收编进迦关守军,专门负责看管妖兽。
不想,竟是澹台烬安插的细作。
他假意被擒,为的就是拖住火力,给卧底的行动留出时间。
不多不少,唯有七人。千里之堤,抵不住一剑封喉。
“好手段。”澹台明朗笑得竟有几分痛快,“好手段!”
廿白羽已丢开伪装,一双月影弯刀雪亮地护在澹台烬身前。
澹台烬却微微蹙眉:“他不对劲。”
城下,冲杀声与兵戈相击声不绝于耳,暴雨也遮盖不住。
“你下去与其他月影卫汇合,这里交给我……”
“谁也别想离开!”澹台明朗一声暴喝,猛地单掌拍地,不祥的青黑光焰冲天而起,整个迦关城楼瞬间被密集的符咒爬满。
咒文形成的牢笼之下,所有人如遭千钧重压,有人跪倒,有人呕血,一片哀鸿。
澹台明朗嘴角也溢出了血丝,他却恍若未觉,痴痴抚摸着咒文蜷曲的笔触,喃喃道:“符玉,看啊!这是你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多么美……知我者,符玉也……”
话音未落,他的栖身之处轰然炸开,一大片符文应声烧焦,青光一黯,牢笼的威压随之略缓了些许。
澹台烬振袖收掌,握去掌中未及冷却的霹雳,淡淡道:“你要死便死,拉这么些人垫背,也不怕黄泉路上不得清净。”
跌坐在地的景王呆了片刻,自暴自弃似的耸了耸肩。
澹台烬的视线迅速扫过压在城楼上空的符咒牢笼,袖中指尖捻动,暗自蓄力试图尽快将其破除。否则这笼中之人迟早都会被炼做尸蛊,牢笼一破流毒千里,迦关城怕是要就此覆灭。
“没用的。”澹台明朗嬉笑道,“这是符玉倾尽毕生所学研制的昆冈之阵,烧焦的符文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长出来,你,我,我们都再也出不去啦。说起来,葬身故国总好过客死异乡。你说是不是啊,三弟?”
澹台烬垂首不语。
他何曾有过什么故国。前世今生走遍,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这一次,他偏要破了这牢笼不可。
苍白手指抚过颈间,蘸一豆嫣红凌空点去。指尖触及浮在空中的符文,笔画萎落成灰。
“呵……”
魔神也给过他顶好的东西。
这一身正道得而诛之的血肉,却正是他自己的解药。
“……澹台烬?你、你果然是个怪物……”澹台明朗眼见他掌心涌跃出与血脉相继的金红莲台,不由瞠目。
澹台烬唇角轻扬:“彼此彼此。”
百尺城楼刹那间被耀眼的光华吞噬。
飘风云霓,离合上下。
红莲花开,妖邪退散。
须臾后,莲与符文皆不见,唯余铺天盖地的雨。
“主上……”廿白羽丢开弯刀跌扑上前,手足无措地捧起萎地的残雪。
澹台烬靠在他胸前,发肤失尽了颜色。
“白羽。”他微微睁眼,扑簌的羽睫也如霜染,“结束了吗?”
“符咒破除了。”廿白羽颤声答他,“叶将军,大胜。”
“……清宇他不肯称王。可如今看来,他是不得不应了。”澹台烬神思恍惚,近乎无声地呢喃,“此间事了,我该走了……”
“主上!”
“咳咳……”
被那带着哭腔的大嗓门惊扰,澹台烬稍稍恢复清明:“我没事,放心。”
劫后余生的景国兵卒面面相觑,还没能从方才的爆炸中缓过神来。
没有人留意到,一双残破布履踏过积水和狼藉缓缓走来。在澹台明朗的尸首旁站定片刻,又继续一步步朝前走去。
布履的秀样已脏污不清,依稀,是夷月族特有的纹饰。
廿白羽如有所感,警惕地抬起头来——
“大司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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