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内灯烛煌煌、馥郁芬芳。来往的人皆身着绫罗绸缎,谈笑风雅。
驼背的龟公将银子打的托盘举过头顶,其上翡翠壶内黄玉似的酒液轻微摇晃着,映照出迷离的黄色光晕。
他不小心踩了谁一脚,被对方朝后心一脚,直接踹翻在地。托盘倒在地上,翡翠壶摔碎满地,酒液四溅。
佝偻着身子的龟公忍着后心剧烈地痛楚,狼狈地四肢着地支撑起身子,又被那尚在气头上的客人踩住了扭曲耸起的脊柱,往下猛踩,龟公再次趴在地上。
宛若被踩住了壳的乌龟,无力地伸长脖子和四肢。
周围传来哄笑,客人出了气,见状将半块金疙瘩丢在地上,算作赔偿,摇着扇子扬长而去。
龟公摇摇晃晃地再度爬起来,就见不远处静静站着双绣鞋。
鞋面儿上纹着松鹤牡丹,栩栩如生。鞋尖儿上缀着半个鸡蛋大小的圆润珍珠,颤巍巍地动着。
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酸汁,咽下喉间的铁锈味。
绣鞋的主人弯下腰,白净柔嫩的手拾起那半空金子,用粉色的帕子擦干净,递到他眼前,一阵女儿幽香传来:
“给你。”
小龟公抬起眼,瞧见一双琥珀色的杏眼,转着浅浅的流光。
是个姑娘。
他一把夺过金子,闷声:“谢贵人。”
逃也似的走了。
洛灯花怔怔眨了眨眼,她看着那人灰扑扑的影子,不由抚上心口。
看了良久,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方拦住另一个伺候的龟公:
“你们家红香姑娘,今儿能见到么……她是否有个相好,唤作无奈何公子?”
……
“小乌龟,怎么才来?”
娇柔的声音从房内传来,酥酥麻麻,钩子似的,恨不得将人的心肝脾肺都牵出来。
被唤作小乌龟的龟公遮掩住眼眸中的痴迷,捧着那半块金子小心翼翼走进房内:
“香妹,路上惊扰了客人,酒也碎了,这是他丢给我的金子,你收好。”
那妓子转过脸来,浓妆艳抹、艳色夺人,懒洋洋翻着眼皮,看也不看将那金子推开,转眼间换了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疼地看着对方:
“小乌龟,又挨打了吗?没事吧?”
作势要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尘,龟公往后一步,避过她的动作,怯生生道:
“不用……不用,莫污了姑娘的手。”
红香很好地遮掩住嫌弃,她翘起兰花指,妖里妖气瞥了眼窗外楼下的景致。
窗上罩了红纱,不怕旁人瞧见,她眼力过人,从那些候着的恩客身上扫一圈,谁有多少银子,真富还是装腔作势,便都瞧分明了。
小乌龟姓吴,没有名字。生他的是当时风头正盛的头牌。
老鸨用旧法子打胎,将人倒吊在梁上,头朝地脚向上,前后用两根手腕粗细的木槌敲击女子的腰腹。谁知他命硬,竟生生没有被打掉。头牌生了他,没几年便染脏病走了。
她最倾心的是一姓吴的恩客,可惜到死都没再见对方一面,于是便给这便宜儿子起了个吴姓。
没有名字,大家都唤他吴二。
吴二因在娘胎里受了磋磨,出生骨头便是折的,长大后也佝偻着,好像真的生来便背个龟壳。
此时,裹在红纱里的女子正轻慢地朝外挑挑选选,丑陋的吴二缓缓直起头,以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从她的足,一寸一寸,滑至发顶,蒙着阴翳的眸光有种残破的卑劣。
吴二知晓这红香姑娘是个无情的妓子,最是没有心肝肠肺,但他喜欢她,爱恋她,愿意将自个儿有的都给她,只要她瞧得上。
那厢红香在吴二的伺候下开始了梳洗打扮,这边洛灯花寻到了她来这花楼要找的人。
却说今日是花楼选花魁的日子,也称“探春戏”,花楼里颜色好的姑娘挨个登台献艺,恩客们写了打赏的条子递上来,谁得的赏最高,谁便是今年红楼的花魁。
打赏银子最多的恩客可与花魁相陪月余,这几个月便不会再让花魁接其他恩客。
花楼大堂最中央支了圆形高台,前后左右立六根梆红绸的柱子,蒙了浅红的纱,台下是时令的鲜花、争奇斗艳,团团如各色焰火,明媚灼眼。
洛灯花凑到台前,果然在离高台最近的一张木桌上,找到那人。
对方头戴玄色斗笠,独自霸占一张桌子,桌上横陈一把未出鞘的长剑,穿着黑色劲装,其上绣着金色暗纹,腰封是深红,勒出窄窄一截腰。
老江湖不肯同这样的人多打交道,独个儿闯荡的人,不光要武艺高强,还要足够心狠手辣,方能在当今乱世这门门道道中活下来。
洛灯花深吸口气,鞋尖儿上顶着的珠子颤了两颤,她朝那人方走两步。走入他周身一丈远,忽觉脖颈一凉,春水似的剑光划过,片片清辉叫人双眼一白,再回神,剑尖儿已经抵住了女子柔嫩的咽喉。
洛灯花瞧着那再往前一寸,便扎进她喉咙的长剑,吞着口水,往后退一步。那剑无分毫退让,又向前一寸,竟是一点儿余地不留。
洛灯花凛了神情,佯装发怒,朝人看去,就见男子的斗笠不知何时掀起了面纱,露出精巧的下巴、薄唇、以及一双颜色发灰的眼睛。你只看一眼这人,就像是看见了月下孤寺、崖上枯松,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窜到心里。
“你这人,好生无礼。”
女子脆生生地责问着,声调打着旋儿。
男子不说话,等着对方解释。
洛灯花只好从腰间取下沉甸甸的钱袋,往那桌上一丢,登时有金珠子从敞开的口袋里滚滚而出,旁边瞧热闹的人顿时直了眼。洛灯花朝对方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江湖抱拳礼,又难掩倨傲:
“小女乃这双十镇古家女,名灯花。今日是为父亲来此处寻你。”
古家?是那个地头蛇古家啊。旁观的人不由得愈发心惊,打量洛灯花的视线也收敛些许。
男子不收剑,是要她继续说。
洛灯花见对方当真如块臭石头,难以接近,心中叹气,面上却带上些许不满,耐下性子解释着:
“我父亲是现下古家家主古源,他瞧上了花楼的红香姑娘,今日便要买红香姑娘的初夜。因此你出多少银子,我们古家都要出双倍。父亲知晓大侠在江湖的名号,是‘无奈何’公子,使得一手‘因果’剑法,武义玄妙,名震江湖。”
“他老人家有心结交你,又同红香姑娘有旧情,不肯割舍,故而请我来此处同您商量,免了竞价,坏了双方情面。如果大侠愿意,还可去我古家小住,古家定奉为上宾。”
言罢,又深深鞠躬,与此同时,无奈何公子倒是将剑收了回去。眨眼间剑已入鞘,对方面无表情地拱手还礼:
“还请姑娘回去告知古家主,这情谊奈何记下,只是在下倾心红香姑娘已久,二人也早有婚约。我今日来此处,是要赎她出花楼,奉父母命履行婚约,因此无论如何,无法答应家主的请求。”
洛灯花默默注视着这张同洛烟兰九分相似的脸,忍着心悸,闻言怔愣良久,不知自个儿是何情绪。
她与洛烟兰自幼一同长大,是除了洛锦梅外在洛家她最亲近的人。
他不像她的哥哥,二人总是拌嘴斗殴。
可一旦他因身体不好被关回水榭,她又总控制不住地想他。
小时候总不懂事,以为喜欢的人便要永永远远留在她身边。
以为他不会对旁人笑,不会为旁人哭,不会将眼光舍不得挪动半分地长久留在他人身上。
洛烟兰是洛灯花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心上淡淡的一道疤。
她以为早已淡忘了,直到此时,心再度疼起来。
她还想说什么,太阳穴针扎般一痛,洛灯花脸色骤变,神情反倒阴沉下来。她冷脸觑了这无奈何大侠一眼,挥挥衣袖,转头便走,只留下句:
“随您方便吧,公子日后可不要后悔。”
无奈何见她毫不留情的背影,不知为何,眉心蹙起来。
他想,大略是这古家女儿行事过于张狂,惹人生厌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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