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该休息一下了。”
洛景澈稍稍从满桌的折子中抬了抬头。连颟正坐在他下方的席位上,手中拿着经书,温声劝了一句。
“陛下勤勉乃百姓之福。但陛下一看便是两个时辰不曾停,只怕对身体不好。”
“先生对朕当真关怀。”洛景澈笑了笑,松了笔,总算是将目光从折子上移开了。在一旁伺候的安顺松了口气,及时往皇帝手边递了一杯茶水。
他谨记了洛景澈之前的话,茶水都泡得很淡。
座下的连颟一眼瞟到了那杯极淡的茶汤,随口问了一句:“陛下不喜欢浓茶?”
“并非是不喜,”洛景澈抿了一口茶水,略干的嘴唇润了一些,“味淡的东西,更容易尝出别的味儿。”
比如,各种别的药物的味道。
洛景澈言尽于此,笑笑放下了茶盏。
安顺垂首立在了一侧。
连颟将脸上微微讶异的表情及时收住,笑道:“也是。”他神情自若地转换了话题,“陛下近几日临政,又看了一上午折子,可有什么地方需要微臣解惑?”
“先生既然提起,朕倒是确有一事想问先生。”洛景澈略一蹙眉,“古往今来,国库紧张乃是大部分朝代必然面临的第一要紧事。如今,各宫六部都来找朕哭穷,要银子。”
“当下收成难,而开销大。而国库的主要开销,除了君王暴政敛财、奢靡度日,最多的就是官吏贪污,上下**,层层剥削。”洛景澈道。
“前者,朕如今根基不稳,身无分文,”洛景澈揶揄道,“似乎比众卿还穷。”
“而后者,”洛景澈敛了笑容,眸色略深,“此水颇深,牵一发而动全身。”
“先生以为,朕该从何处下手呢?”
连颟看着这位不动声色的年轻君主,露出一丝欣慰笑意。他垂首恭敬道:“微臣这有一消息,或许可解陛下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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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想去感业寺祈福?”
洛景澈笑眯眯道:“是。丞相大人以为如何呢?”
“明将军乃我大宋栋梁之才,如今却病重不起,甚至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洛景澈道,“次月,小将军便要送将军去廊北休养了,在临行前,朕想和小将军去一趟国寺祈福。”
“除老将军外,朕也需为先祖上香祷告,为我大宋百姓祈福。”
洛景澈给出的理由毫无质疑之处,蒋先无可辩驳。
但是真能这样将他放出宫吗?
看见了他的犹豫,洛景澈好声好气道:“不若丞相同去?”
蒋先眼珠子略一转:“既如此,干脆将各部尚书、朝内要臣一同带上吧。”
“为我大宋祈福,百官皆需有所为啊。”
洛景澈笑道:“如此甚好。”他顿了顿,接着道,“感业寺位于京郊,虽不算太远,但一来一回总归是辛苦。既是要带上众卿,那便不要让诸位受车马辛劳之苦了,就在寺内过一夜吧。”
出行这天风和日丽,如水洗般的天空清澈明亮,看着便让人心情无端好了许多。
安顺扶着洛景澈上了最大的软轿,身前是穿戴整齐,面容冷肃的林霖。
数位要臣的仪仗紧随其后,一行人延绵数里不绝,相当惹眼。
洛景澈进轿前,冷眼扫过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
好大的阵仗。
出发前,林霖听到了轿内人的声音。
“林大人,这一路上就拜托你了。”
林霖想起临行前洛景澈嘱咐他的话,肃然道:“请陛下放心。”
路程不算远,但要横跨整个京城去到京郊。
“……这是皇帝的仪仗吗?”
“听说皇帝今日要去感业寺祈福,昨夜就将大路封锁了呢。”
“……是那个蛮子皇帝吗?”
“好像是呢。”
仪仗不可避免地行进到了闹市区,洛景澈侧耳听着外面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声从细细碎碎到逐渐嘈杂。
他微垂的视线倏然抬起。
要来了。
“——走开!天子仪仗,闲人勿近!”
嘶哑的马鸣伴随着一声怒喝,将周遭的嘈杂议论声瞬间压低。
同时,还有马鞭划破天际的破风声和一道骇人听闻的惊天泣音——
“皇帝杀人……”
洛景澈微仰起头,清瘦的脸颊崩出一条清晰的下颌线。
这声惊呼还未完全喊完,便被一声暴喝打断。
“——你想干什么?”
洛景澈紧绷着的弦微松。
他想象中的马鞭打到皮肉上的声音并未出现,反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含着怒火沉声道。
闹市大街上,被京城军镇压着控在两侧的人群依然汹涌,见到有人出面徒手接了这一鞭后,瞬间安静了一秒。
此后,犹如油锅炸开般群起激昂。
在整齐行进队伍外的明月朗表情阴沉,纵马而停。他右手束袖上的臂甲紧紧缠绕着几圈马鞭,此刻正因为双方都用着力而绷得极紧。
挥鞭的侍卫见形势变化,额前瞬间落下冷汗。明月朗右手反握住长鞭,青筋暴起骤然使力,竟是直接将侍卫直接掀翻在地!
侍卫猝然坠马,狠狠摔在了发出那声惊呼的平民旁。
他被迫吃了满嘴土,这一摔还摔得全身生疼。但他顾不及擦嘴里涌出的血,挣扎着跪好道:“……将军,是这人突然冲进了队伍,属下是怕他冲撞了陛下……”
明月朗高坐于马背上,眼神森然。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那个侍卫,视线划向那个被吓呆了的布衣平民,左手握住马鞭将鞭子一圈圈缓缓解开。
地上呆坐着的无赖本已心生退意,听到这又想起收的几十两银子,咬咬牙还想开口狡辩几句。
然而耳边乍然响起长鞭落地的巨响,瞬间扬起的尘土使他眼前一花。
……鞭子落在他手边。哪怕未曾落在身上,其力度于地的震响也让他心尖一颤。
“林霖,”马背上神情冰冷的玉面阎罗开口道,“去把你的人带走。”
林霖从队伍前方赶来,翻身下马:“是!”
他转身看向地上脸色灰败的下属:“把他带走!”
几个侍卫赶来将地上的人架走,将那平民也推回了人群。
整个仪仗队重整旗鼓。林霖掉转马头想要回到队伍前列,周遭人群的熙攘声逐渐再起。
一位本就被挤到边缘的年轻女子突然被人从身后大力一推。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扑,眼见着脑袋便要狠狠磕到最前方的轿辇上。
林霖瞳孔紧缩,然而此时策马向前却被人流阻挡。他心急如焚,却见轿厢内伸出一只手抵在了女子额前,生生受了她压上来的这一力,挡住了尖锐的轿辇一角。
预想中磕破脑袋的疼痛没有到来,女子怔然抬头,看着眼前这只细瘦但有力的手。
“多……多谢您。”她挣扎着站稳,恍惚开口道。
“无碍,自己多加小心。”
轿撵内的人声音清亮温和,如清风拂面。女子因受到惊吓而狂抖的心跳微平。轿撵里的人此时收回了手,轻风微起,布帘被微微撩起。
她看到了里面少年漂亮的半张脸和符合他那清润声音的温柔眼睛。
刚平息的心跳好像一瞬间又剧烈跳动了。
安顺侧身隔开了她的视线,温声警告道:“姑娘,请回吧。”
仪仗队伍再次整顿,终是再没有什么突发事件出现。
女子愣愣地看着逐渐行远的队伍,仿佛才反应过来般眨了下眼睛。
刚才……救她的是皇帝吗?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这么温柔的男子呢。
……
“陛下,您刚才有受伤吗?”
安顺的声音从轿外传来。洛景澈垂眼看了下自己被压出一道重重红痕的手背,淡声道:“不碍事。”
安顺顿了一下,识趣闭嘴。
刚才的事件虽然像是突然发生,但洛景澈心知肚明这一切早有预谋。
蒋先安排了这么大阵仗,几乎让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将要出行,不就是为了在这样的混乱时刻向他发难吗。
洛景澈思考了一会,撩开帘唤道:“林大人……”他刚开口,倏然一愣。
身侧随行的马上不是林霖,而是一身骑装,面容冷峻的明月朗。
明月朗听到他的声音侧目而视,两人眼神相对,洛景澈微怔。
明月朗从他微张的嘴唇上移开视线:“……陛下有什么吩咐?”
……嘴唇很白。是刚才被吓的?
洛景澈敛下讶异,笑了笑:“……没有。只是想问问方才发生的事。”
见轿内的人要放下布帘,明月朗淡声道:“方才微臣也在,陛下有想知道的也可以问我。”
洛景澈自是知道刚才他出手了。他只是没亲眼看到具体场景,这才想问问林霖是什么情况。
问林霖和问本人,差别还是有点大的。
洛景澈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没等到里面人的回应,明月朗自顾自开口了:“方才冲进队伍的那人可能受了收买,想要引起冲突。”
“那侍卫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谁的指使,竟敢对平民动鞭。”
“此事,我会找林霖问责。”
洛景澈坐在轿内,默然听着明月朗不疾不徐的声音。
“至于那个女子,应该只是意外。”
洛景澈回想起刚才的惊险瞬间,轻应了一声。
那年轻女子惊慌的神情不似作伪,何况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应该根本没反应过来。
“……但那个女子,微臣总觉得有些眼熟。”明月朗轻轻皱了皱眉,“似乎是…谁家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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