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今日那明小将军也进宫了。”
乔尔藩**着上身斜倚在软榻上,整个人看起来如慵懒盘踞在领地的狮子,
“……这可真是,”乔尔藩轻笑了一声,“怎么警告,都不听劝。”
“那,”他身侧的下属面露狠意,“他既然不听话,我们要不要……”
乔尔藩抬眼,凛冽至极的目光横扫过去,那下属浑身一震,立马跪在了地上。
“是属下……多嘴了。”
“英格,”乔尔藩缓缓坐直了身子,极为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舒展开来,“我可没允许你对我的侄儿这般态度。”
英格冷汗连连:“属下知错了。”
“毕竟,还是个孩子呢。”乔尔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孩子不懂事,作为他最后的亲人,我自然要好好教导他。”
“今日且饶你一次。以后待他,就如同待我一般。听明白了吗?”
“……是。”
见英格低垂着脑袋不做声了,乔尔藩微叹了口气道:“廊北那边,如何了?”
英格闻言,忙道:“禀告可汗,廊北那边,一切顺利。”
“有胡大人坐镇,那罗昭不可能有机会逃得出廊北。”
“那就好。”乔尔藩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半块玉佩,拿它对着日光细细看了一番,“得把他看好了。”
“还没到让陛下知道太多的时候呢。”他信手收了玉佩放入怀中,轻笑了一声。
廊北。
罗昭借以养病之由,于客栈中足足待了三日。
经过他三日的观察,他发觉此刻无论是自己想离开还是想递信出去,都难如登天。
他被人严密地监视起来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被关起来却又没真的要他性命的理由。
唯一能揣测一二的,便是如今乌延可汗进京,他却回不去皇帝身边这一事实。
根据这个思路,他隐隐有了些猜测,却仍然不得其解。
从他收到潘姓之人的线索离京又来到廊北,再到被胡吉木截胡了信件,直至现在无法离开。
一切都好像是有人故意想把他引出京城,再让他不得不留在廊北。
或许是他还有用,所以也并没有要他的性命。
甚至,若不是阴差阳错地弄岔了信件,胡吉木到现在为止在他面前都还装得像模像样。
……可是,他究竟有何被忌惮至此的理由?
他恹恹地坐在床边沉思,却不想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小昭,我是李大娘。听闻你病了三日了,大娘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罗昭回了神,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的李蓉手里领着大大小小的饭盒,颇为关怀地看着他。眼前的年轻人面容憔悴,看起来确实不太好。
她心疼地道:“病了这些时,瞧着又瘦了一圈。”
罗昭请了她进来,李蓉犹豫了片刻,还是进来了。
罗昭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故作虚弱道:“我休息了这三天,已然好很多了。只是这三天也没人来跟我说说话,大娘您来得真好。”
李大娘自小看着他长大,幼时的罗昭就会古灵精怪地逗她开心,如今看着长大了却吃了这些苦的少年卖乖,她自是心疼得不得了,忙替他张罗起饭菜来:“……好好好,大娘今日给你带了好多菜,就你一个人吃,多补补,赶快好起来。”
一桌子琳琅满目的佳肴摊开来,还冒着热气。
无论之前有多少真心或假意,看着这熟悉的一桌子饭菜,罗昭沉默着收了花言巧语,抿了抿嘴唇。
他坐了下来,专心吃起了饭。
李大娘坐在一侧,见他吃得认真,心里也极为高兴。只是这一高兴,就忍不住念叨了起来:“……我们小昭真的是长大了。”
“大娘还记得你小时候,皮得很,你那些哥哥叔叔的,一个都管不住你,”李蓉说着,嘴角泛起笑意,“还得是你爹使了不少招数练你,非要把你这皮劲治下去不可。”
聊起昔年往事,罗昭眉眼也柔和了些许:“……是啊。我爹那老头儿蔫坏,自己没空带我,净使唤师兄们。”
李蓉笑了起来:“是说呢。罗师傅当年说了,一个治不住你,那便让他们一个个排队治你,总能让你这使不完的劲儿用空。”
罗昭想起自己被师兄们轮番当沙包的经历,也忍不住弯了弯眼角:“我那时被揍得可凶了。”
不过,倘若没有这段经历,也不会有他现在的身手。
只是可惜,不管是他的兄长叔伯也好、还是师兄弟们也好,早就死的死,散的散了。
那么庞大的一个家族,最后竟也就剩了他一人。
见罗昭的情绪重新落了回来,李蓉忍了又忍,终究是红了眼眶,安抚性地按了按他的肩膀。
他侧目,无意间看了眼李蓉的手。
李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早些年李蓉也是起早贪黑地辛苦劳作,才能补贴家用。
长年累月下来,她的手被晒得有些黑,皮肤更是粗糙不堪。
只是这一眼,却让罗昭猛然一震。
……印象里,好像也有谁这般按过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如一阵风般在他眼前停留了一阵就散了。
也是这样一只手。
是他的哪一位师兄吗?还是兄长?
……不会是。说来惭愧,他的几个兄长或师兄,虽日日勤于练武,但总归也都是世家公子出身,不会有这般肤色。
而且,也不会是特别亲密的人。那人的身形在他的脑海里模糊不清,连接触都显得极为客气。
那人,是为什么会来按了按他的肩膀?
……好像是哪一日,他被二哥硬生生揍哭了却非常不服,于是躲在了后山上流着眼泪练功。
好像就是在后山上,碰到了这个人。
不,不对……有两个人。
他们二人下山而来,碰到了练功的他。
他们说了什么?
罗昭皱着眉头,努力从零碎的记忆中剥取信息。
“……这不是罗家的那个小孩吗?”
“好像是。怎么在哭?”
“……他也不认识我们……别管了,走……”
“诶!侨哥你别过去……”
下一秒,他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双眼落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有一只劲瘦有力、但明显比起正常肤色来说要深了不少的手,就这么在他肩膀上按了按,随即便收了回去。
“加油啊,小公子。”
年幼的他错愕抬头,想擦干净眼泪看清这个来安慰他的人是谁,却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反而是他身后的那个人,带着有些无奈的表情,匆匆看了他一眼后忙追了上去。
罗昭猛地起身,力道大得身后的椅子轰然倒地。
李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跟着起身道:“怎么了小昭?”
看了他一眼的那个男人,是胡吉木。
那么,剩下的那人……
是潘侨。
原来,他们还有这样的一面之缘。
只是当时他年岁确实太小,又被眼泪糊了眼,这么久远又模糊的记忆就这么被他尘封在了过去。
罗昭感觉到自己的牙齿都在微微发颤。他又低头看了眼李蓉的手,艰难开口道:“……大娘,您好好告诉我一件事儿行吗。”
李蓉被他这模样吓得不轻,应道:“好,有事儿咱们好好说。”
罗昭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她:“潘侨,是不是蛮族人?”
李蓉僵在了原地。
只她这一瞬的反应,罗昭心里的巨石轰然下沉,坠得他心肝儿颤。
潘侨是蛮族人。
一个蛮族人,居然会来到廊北,甚至在他家习过武。
回想起胡吉木曾说过的潘侨是什么游商的儿子,因体弱才来拜师习武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罗昭只觉得似是有一片浓重的雾横在眼前,他既看不破,也走不出。
“……大娘,您可知道,他们究竟为何来大宋,又为何会来我家拜师习武?”
李蓉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见罗昭眼眶通红,整个人摇摇欲坠如将碎的玉石,极惹人心疼。
她终是心下一软,轻声道:“大娘其实……也不太清楚,只略略听说过,他们似是为了寻一个女子而来。”
“女子?……和他们是什么关系的一个女子?”
“这便真不好说了,”李蓉面露为难之色,“但是,我曾听到过一点他们的对话。”
“当时他们遍寻这个女子也没有找到下落,我记得,小胡因着这事,还难得对小潘发过好大的一次脾气……”
“好像是说,‘你和她只是半道相识的陌路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何需牺牲至此’之类的话,”李蓉喃喃道,“小潘当时回他了句……什么来着……”
她皱眉沉思了一会,抬眼说道:“他好像是说,‘我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个个都要置我于死地,反而是她……’这后面的话,我确实有些记不得了。但我就是从那时候猜想,小潘只怕是和家里关系并不好,这才无奈在外奔波。”
罗昭眸光闪烁,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还有那人带着上扬语调的一句俏皮话。
“——李大娘,又偷偷做了什么好吃的给罗兄送来了?”
胡吉木踏至门前,同面色略有凝重的罗昭对上了眼。
这一眼,让罗昭仿佛看见了数年前在山间,那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胡吉木。
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眼中复杂深意,他的心下略略一沉。
……胡吉木的眼睛里,可没有一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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