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元年,镇国将军明苍朔被其子明月朗秘密藏匿于边北,然,其子曾称将其送往廊北修养。
同年八月,大宋与乌延的友好盟约昭告天下的第七天,明苍朔被刺客暗杀,暴毙于边北破屋之中。
时下有流言称,是其子为站队皇帝不得已才会做出夺权之举。所以,这是一次预谋已久的刺杀。
有人称,明家父子早就政见不合,明苍朔一直不喜当今皇帝,他支持的是曾经最被人看好的南芜王;
也有人称,明月朗与那刺客早就熟识,否则绝不会轻易放过那刺客逃之夭夭。
总而言之,不管是明月朗曾经将其病重的父亲送往边北,而不是廊北一事,还是在盟约推行之后,他不知缘由地赶往边北,却导致了明苍朔骤然丧命一事,都让他在百姓眼中变得更加深沉可疑。
众说纷纭之下,明月朗迅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而他的不解释不反驳,更让百姓哗然。
但是,一切的风雨,都在皇帝如雷霆之势颁出的两道圣旨中湮灭。
同年九月,明月朗请旨于边北守孝三年。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
皇帝准了。
……
盖上玉玺的圣旨被宫人送了出去,洛景澈沉默站在窗前,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冒了枝桠的兰花叶子。
正在这时,安顺快步走了进来:“……陛下!”
洛景澈回神,蹙了蹙眉:“何事?”
安顺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急切:“……屈大人家的小姐急着求见陛下。”
洛景澈微怔。
……屈以茉?
“传。”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安顺领着屈以茉进来了。
“臣女屈以茉,参见陛下。”
自上次在庙会一别后,也有些日子没再见过屈以茉了。
少女的模样和之前无差,只是脸色看起来依然有些苍白。
“起来吧。”洛景澈声音放和缓了些,“屈小姐,近来可好?”
“……谢陛下关心,臣女安好。”屈以茉低低应了一声。
洛景澈点了点头:“既如此,屈小姐匆忙而来,是有什么事?”
屈以茉微微抬了头,看了看四周。
安顺识趣地退下,轻轻掩上了殿门。
大殿内只剩了洛景澈和屈以茉,她才扑通一下跪下了:“陛下,臣女今日收到了一封信。”
信?
洛景澈直觉她要说的或许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起了身,认真道:“你说。”
屈以茉白着脸从袖口处取出了一张叠得齐整的薄薄信纸,双手递了上前:“事关重大,臣女不敢隐瞒,这便立马进了宫请陛下过目。”
洛景澈眼尖,一眼就瞥见了那信纸上浸出来的不是墨痕,而是深红的血痕。
他心下一沉,快步走到她身前取了信。
信纸展开的那一瞬间,洛景澈瞳孔紧缩。
这竟是一封……血书。
-
将军府大门紧闭,门口挂了白绫,还有些百姓放置在门前的吊唁花束。
洛景澈换了一身素白衣裳,细细看了眼有些萧条的街道,缓步前往了侧门。
侧门处,心巧早已在那里等候。
“……公子,您来了。”
洛景澈颔首,跟着她轻轻踏进了府内。
这个宅邸是先帝赐给明苍朔的宅院,本就布置得极为精巧,院落里的一草一木皆有讲究。
只是可惜府中的两个主子一个已去,一个远行,只留下这处宅子和旧人长守。
府内的人本就不多,空落落的,被随处可见的白绫一衬更显寂寥。
“……方姨。”洛景澈远远看见方姨单薄的背影站在祠堂前,喉间微微作哽。
方姨红着眼眶回了头:“……公子。”
“我来给……明将军上柱香。”洛景澈低声说着,抬步走进了这个布置得简单却用心的小小灵堂。
上完香,洛景澈深深看了眼牌位,退了出来。
“……公子,将军决定去边北之前就曾和我们说过,他没有想过会活着回来。”方姨凄然一笑,“所以,如果将军在边北是为了他的使命而牺牲的,我们都会为他高兴。”
洛景澈默然。
“但是……”方姨哽咽落泪,“为什么,会传出那样的谣言?”
她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哀求:“公子,”
“……不,陛下。”
“少爷绝不可能害将军的……您相信我,帮帮他。”她终究是忍不住掩面而泣,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洛景澈忙扶起她,话却在嘴边转了几圈。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可答应的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何尝不想帮他。
最终,他抬手抚了抚方姨的肩膀:“……我这便是来寻个答案的。”
方姨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有些深的院落。
她直起了身子,擦了擦眼泪:“……好。”
一旁候着的明家侍卫对视一眼,上前来了。
洛景澈给了方姨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抬眼看向了他们:“带我去见他。”
“是。”
院落深处,有一个被盘根错节的树木掩盖着的小小地窖。
洛景澈跟着两个侍卫的步伐一步步靠近着,在一个极不起眼的窄门前停了步。
“陛下,就是这里了。”
洛景澈颔首,顺着他们开门的动作轻轻退后了一步。
小门打开的一瞬间,带着些腐朽气味的空气扑鼻而来。
侍卫低声道:“他就在里面。”
洛景澈凝眸看向有些暗的甬道,缓缓道:“好。”
地窖不大,他们没有走多久便触了底。昏暗的烛光渐渐将前方照亮,洛景澈听到了不远处那人轻轻的咳嗽声。
待声音越来越近,洛景澈看清了被关在地窖深处的胡吉木。
胡吉木远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被关了数日后,看起来极其萎靡,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烂烂的还沾染了不少血迹。
他眯了眯眼,看向了洛景澈。
“……陛下来了。”
洛景澈垂眸看着有些狼狈的胡吉木,轻声应了:“胡吉木,近来可好?”
胡吉木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沙哑:“……托陛下的福。”
洛景澈道:“可朕,不太好。”
胡吉木低垂着的目光暗中闪过一道精光。
“朕没想到,把你关进了地窖,”洛景澈缓缓道,“你却还有本事,把外头搅个天翻地覆。”
“胡吉木,朕确实太小瞧你了。”
胡吉木抬眼看向他,心微微有些沉。
“是不是很好奇,朕又知道了些什么?”洛景澈笑了笑,唇边有一丝嘲意,“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朕就算知道了一些东西,却也没有办法改变结果。”
“昨日,朕收到了一封信。”
“你猜,是谁写来的?”
洛景澈盯着他道:“是罗昭。”
胡吉木瞳孔微缩。
“我们之间的通信方式确实已经被你斩断了。”洛景澈淡声道,“但是,朕还是收到了这封信。”
“这封信上细细写了,”他的声音骤然变冷,“你是如何用蛊虫控制罗昭杀了明苍朔的。”
话音落后,地窖内万籁俱寂。
胡吉木一怔,随即大笑出声。
他笑得过于猖狂,以至于眼泪都从眼角溢了出来。
笑够了,他才抬手一拭。
“他是怎么醒的?”胡吉木笑眯眯地问道,“前两日有一阵我确实感觉到和他断了联系,想必这封信就是在那个时候写给陛下的吧。”
“是被明苍朔的死刺激到了,还是被明月朗追杀的生死关头突然清醒了?”胡吉木眼角弯弯,一扫之前的颓靡模样。
洛景澈袖口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咬着牙道:“……胡吉木,你先引罗昭去廊北,夺取他的信任不成,只得下此毒手控制他杀了明苍朔,还要嫁祸给明月朗……”
“你百般算计,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胡吉木笑了笑,“陛下与其来问我想做什么,不如问问小将军想做什么。”
“他又为何,会认下弑父之名呢?”
他细细观察着洛景澈有些阴沉的脸,遗憾地摆了摆手:“看来陛下还不知道答案。”
他看向洛景澈的眼神带了些难以言喻的怜悯。胡吉木轻声道:“既然如此,我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他从破烂的袖口处摸出一只蛊虫,盯着洛景澈的眼睛,指尖却用力碾磨了下去。
刚还在他指缝间缓慢蠕动的虫子,瞬间没了动静。
胡吉木张开五指,那虫子的尸体无声无息地掉落在了地上。
他有些玩味地笑了笑:“为表达我的诚意,我给罗昭下的最后一个命令,便是让他回到您身边。”
“现在开始,他自由了。”
离开地窖后,洛景澈魂不守舍地坐在轿子里。
林霖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没有出声打扰,坐在了前方驱使着马车。
……其实一切都已明了。
乔尔藩和胡吉木,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他们费尽心思地做了这么多局,只有一个目的。
他们要离间自己和明月朗。
从结果来看,他们成功了。
“……或许我从来都改变不了什么。”
林霖刚扬起马鞭,便听见皇帝在轿内似是呢喃的一句轻语,微微一顿。
洛景澈自重生以来,从未如此的茫然。
明苍朔还是死了,死在了他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明月朗还是走了,带着满身谜团与疏离,留在了边北。
而他,依旧坐在这孤高的龙椅上,与前世一般无二。
他殚精竭虑,步步算计,却好似在一张早已布好的大网里无力挣扎。
……但他要就此认命吗。
这一世还要如此吗,还要将上一世的悲剧换个方式重演吗。
不知何时,洛景澈的嘴唇已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绝无可能。
……
紧随着明月朗那封信件之后,许世荣递上了一道陈述了完整经过的折子。
只是,他的视角也有限。通过这道折子,洛景澈确认了事发后乔尔藩曾再次找到明月朗长谈过一事。
明月朗避而不谈的真相,全在那次只有他和乔尔藩两人知晓的长谈之中。
乔尔藩会说什么,洛景澈能猜到一些。
但弑父之名太过恶毒,乔尔藩究竟以何理由,把明月朗逼到了什么地步,才能让他对此事默然不言,洛景澈难以想象。
他手中唯一拥有的把柄,便是确认了乔尔藩从来不是他的什么舅舅。
秦妃或许真的与他有旧,但他的情深意重,只是他满腹野心的借口。
……可现在,谁也还不知道这件事。
这是他唯一可以利用的东西。
除此之外,他还从许世荣的折子里知道了原来洛景诚也在边北目睹了一切的发生。
也是洛景诚,将明月朗带到了边北。
洛景诚在整个局里到底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他无从而知。
……但,洛景诚是他心中拔不去的毒刺,也是无法愈合的溃痈。
无论是明月朗的“自有主张”、“无法详陈”,还是洛景诚见缝插针的跳脚。
亦或是,他们再次同行的事实。
都让他疲累至极。
回到宫中,他睡了极长的一觉。
醒来后,他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帏帐失神了很久。
内殿里,又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或许是复仇之路走得还算顺畅,也或许是因为过上了一段温情日子,让他几乎快忘记了他是为何而来。
他缓缓坐起身,胸腔里那股熟悉的、前世临死前的空洞感,正一点点重新蔓延开来。
只是这一次,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洛景澈,梦醒了。
抱歉今天来晚啦(虽然可能无人在意),一个过渡章节,下章苦哈哈小情侣们要见面了[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第 62 章 梦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