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辘辘,碾过逐渐由黄土转为砂石的官道。越往北行,空气愈发干冷刺骨,风裹挟着细沙,打在车辕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里已是边北地界。举目望去,是无垠的荒原与起伏的丘陵,草木稀疏,与京城乃至中原的繁花似锦截然不同。
边北的天空是一种更高远、更冷冽的蓝,这里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
“吁——!”
风沙中,一马当先的人突然一勒缰绳,来了个急停后回身。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猝不及防被扬了一脸的尘土,有些狼狈地抹了把脸。
“……你刚才说什么?”
黄致一脸苦大仇深地呸掉嘴里的沙土,却也没敢吭声。从他身后,探出了罪魁祸首洛景澈的脑袋。
洛景澈手握着缰绳,有些无辜地看向前方侧身眯着眼看着他的明月朗。
黄致夹在中间有些郁闷,干脆调转马头去了旁边。
“我说,”洛景澈清了清嗓子,“我这次去边北,并不是因为乔尔藩的邀请。”
他们此番匆忙离京,洛景澈只淡淡一句都已安排妥当,便将明月朗想要细问的话堵了回去。
虽然在看到洛景澈除了黄致竟谁也没打算带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但终究还是没有想到洛景澈能胆子大到这个份上。
“不过,面是一定能见上的。”洛景澈露出一抹极淡地嘲意,“只是不知道……会是在什么境况下见面了。”
他话中有话,明月朗听得分明。
明月朗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那宫中呢,陛下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宫中有安顺有屈通,还有弘深,”洛景澈不甚在意地淡声道,“先称病瞒过半月,瞒不住时有要事便先让弘深处理。”
明月朗嘴唇微张,有些哑然。
也不知他这个态度,是对众人太过放心还是根本不在意。
“这次来边北,时间确实很紧张,”他平静地与明月朗对视上,“我大概不会停留超过一月的时间。”
“所以,需速战速决。”
明月朗抿了抿唇,犹豫片刻问道:“陛下……此次特来边北一趟,所要处理的……究竟是何事?”
他自然不会狂妄自大到认为洛景澈费这么大周章是专门为了他而来。
洛景澈看了他一眼,驱使着骏马向前了几步,与他并肩而立。
他回身看了眼不远处的黄致,一副不太方便说的模样,却又将身子前倾,凑了上来。
明月朗看着他靠近,呼吸微微停滞。
“小将军什么时候将瞒着我的事情和盘托出,”洛景澈凑近了他,声音压得有些低,“我再考虑和小将军商量这件事。”
他看着明月朗有些错愕的表情勾了勾唇角,回身坐直了,抬了抬下巴:“所以现在,小将军只需听朕的便是了。”
“小致,赶路!”
“……来了!”
明月朗看着他一扬马鞭,率先冲了出去。紧随在洛景澈身后的黄致瞥了他一眼,似是还有些记刚才急停之仇,于是稍稍用力一踢马腹,也给他留下了一片混着沙砾的尘土。
明月朗微微眯起眼,颇觉荒谬地察觉到了自己此刻略略上扬的唇角。
他感受了一下尘封了数年的心仿佛在缓慢恢复知觉的愉悦,扬起马鞭疾行而去。
三人一路风尘仆仆,赶着城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进了城。
不过好在进城后,一切就简单了起来。
明月朗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挑了小道,往他在城中暂住的小院去了。
边北城再往外便是大漠戈壁。不管是这风沙中含混着的雪碴子,还是用沙砾和岩石筑成的一道道院墙,都是洛景澈从未见过的。
他带着新奇的目光沿街四处张望,倒有些了没见识的模样。
明月朗本想着一路奔波,怕洛景澈身体难扛,打算早些带人去歇息。
但一见他如孩童打量世界般的模样,又觉得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的庙会,一时间心头发软,也放慢了脚步让他细细张望着。
平日里他在这里除了军营便是小院,没工夫,也没有心思关注周围的一切。
回头望这三年,竟是日日如行尸走肉般度过。
此刻随着洛景澈的目光一寸一寸打量着这个边陲小城,竟也能发现些不一样的风景了。
往日里只需半炷香功夫就能回院中的小路,就这么一路瞧一路看,竟也走了一会儿。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洛景澈抬眼看了看这个极不起眼的小院落。跟京城里壮阔大气的将军府比起来,这个小院落甚至还不如将军府里最小的一处厢房。
“嗯。”明月朗应了一声,推开简易到露着缝的木门,带着他们进去了。
院子从外面看就不大,进去后更小了。进门便能瞧见一南一北两间小屋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洛景澈此次出行本就穿着低调,连日赶路看起来也是风尘仆仆,脸也被寒风吹得发白。可即使这样,看见他站在这个小院里时,明月朗却始终觉得实在委屈了他。
……他本应该在窗明几净的大殿里召见群臣,在墨香萦绕的书房里温书习字,在他费尽心思照料得生机盎然的小花园里尽享片刻宁静。
总而言之,绝不该是在这里呼吸着混着粗旷沙砾的风沙,吹着塞外茫茫寒风,在这三人都施展不开的地方垂手而立。
明月朗的人生里为数不多几次心疼,都给了身边这个人。
“……夜里很冷,先进屋。”明月朗垂眼看着他,将人领了进去。
夜色渐深了,风刮在身上,确实是有些刺骨。
洛景澈跟着他进了屋,一眼便看清了这个屋子里的陈设。
屋子本身便小,可即便是这么小的屋子,依然看起来空荡荡的。
除了靠着墙边的小炕和一套简易的桌椅,屋里竟再无别的家具了。
明月朗拿来一个小暖炉,从外面烧了炭来,将暖炉点上了。又去烧了水,冲了暖手的汤婆子塞在了他的怀里。
洛景澈安静地捂着汤婆子坐在床沿,隔着一道墙听着他将黄致塞进了隔壁的屋子,也给他送了一个暖炉进去。
……这个小院子,只有这两间小小的卧房。
屋外安静下来的时候,洛景澈听到了明月朗缓步走近的声音。
他抬眼,看到明月朗靠在门侧。
“热水马上烧好了,只能简单洗漱一下。”明月朗的声音有些低,在安静的屋子里听起来有点温柔。
洛景澈点了点头。
汤婆子捂了一阵,有些冻僵了的手脚也回暖了过来。他起身拿了明月朗准备好的干净帕子,去舀了盆热水将自己拾掇干净了。
简单将脸埋进热水里泡了泡,依稀听到了门口明月朗披上了衣裳的声音。
洛景澈的手顿了顿,用帕子擦拭着脸,含混不清地问了一句:“……你去哪?”
明月朗站在门口,看着洛景澈指缝间滴下来的水珠,轻声道:“去军营。”
洛景澈放下帕子,睁开了眼。
他刚洗完脸,额前碎发和睫毛都湿漉漉的,连带着看人的眸子也水亮亮的。
“很晚了,外面很冷。”他皱了皱眉,“没必要折腾。”
明月朗喉结滚了滚:“……这里只有两个房间。”
半炷香的功夫,他赶去军营也不会没有一个能睡觉的地方。
可是洛景澈这样不太赞同地望着他,让他看得心头微痒。
僵持了片刻,明月朗刚想让他早些休息,却听见洛景澈低声叹了一句。
“我会冷。”
明月朗嘴唇微动,脚步无论如何也挪不开了。
最终他留了下来。
洛景澈躺在了里侧,给他留了一半位置。
明月朗简单洗漱完,走进屋内看着床上微微隆起的一道影子,三年来,第一次觉得心口微微发热。
被褥同样也只有两床,有一床给了隔壁的黄致。
此刻他翻身进被,本就不太大的床铺只恰恰好将两人容纳,距离近得一呼一吸都在彼此耳边。
洛景澈背对着他,只露出来半截耳朵尖。
洛景澈埋头闷声问了一句:“……你那被子盖住了么?”
他本意只想问问。毕竟这被褥也不大,他感觉大半都被明月朗盖在自己身上了。
谁知身后的呼吸沉了沉,随后,明月朗从身后拥了过来,他一手揽过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地拢在自己怀中。
他的后背紧贴着明月朗火热的胸膛,触碰到的一瞬间,他甚至有被灼烧的感觉。
他感受到了明月朗的气息骤然喷洒在了他耳后。
“……盖住了。”
洛景澈的呼吸微滞,努力压抑住了狂跳不止的心脏。
“睡吧。”明月朗的声音在温热的呼吸间更加低缓暗哑,像有一根羽毛轻轻柔柔地抚过脸颊,有些酥麻的痒意。
逐渐温暖起来的身体也有了些困倦,洛景澈甚至酶能听清明月朗的下一句话,便不受控制地轻轻阖上了眼,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明月朗听到了他逐渐绵长的呼吸声,微微撑起了身子侧头看了良久。最后,他俯身在怀中人嘴角极为克制地偷了个吻,才收拢手臂再次将人拥入怀中。
好梦。
……
一夜过去,黄致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在晨光的沐浴下舒缓地伸了个懒腰。
他溜达着到了洛景澈门前,刚想听听他家陛下醒了没有,却正好看见洛景澈早已穿戴整齐地出来了。
他笑着刚要问好,却见明月朗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陛下,将军,早啊。”明月朗昨晚曾告诉他自己在军营也有住处,所以黄致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有多想,“将军这么早就来了?”
洛景澈正要回早,被这一句微微哽住。
明月朗倒还是一副淡然模样,但颔首应了:“嗯。”
他们之中的微妙氛围黄致并无察觉,但他能感觉到,明月朗现在心情很不错。
他有些莫名地看着明月朗与他擦身而过时微微扬起的唇角,腹诽了两句看向洛景澈。
“陛下,我们今天……?”
洛景澈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今天有正事儿。”
“小致,还没去过乌延吧?”
黄致愣了愣:“没有……”
洛景澈的眼睛弯了弯:“过两日,咱们便去那乌延瞧瞧,怎么样?”
明月朗猛地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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