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浸透衣衫,冰凉的触感寒彻骨髓。在覆盖着薄雪的草地上行走片刻,连带着衣袖间都是一股泥土芳香夹杂着枯草的味道。
草地上,十来匹骏马排成一行,缓步前行着。
马队中间,还有数十辆大车。从那被压得嘎吱作响的车轱辘就能看出,这车厢里定然装了不少好东西。
前方打着头阵的少年嘴里叼了根青草,正晃晃悠悠地同身旁人攀谈着。
“谷叔,您在这儿多久了?”
“我在边北待了有十几年啦……”答话的中年人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盟约问世以来,我便一直在这边关做贸易生意,这么说来,也有快四年的功夫了。”
少年略略有些讶异:“哇,那您对乌延也很熟悉了吧。”
“那是自然。”谷叔笑道,“你看,刚才咱们过了乌水河,现在马上就要到乌延的贺原了。”
“……贺原?”
“贺原是乌延最外边儿的一片,与咱们大宋就隔了一道乌水河。因此我们同乌延人的贸易区域,除了在咱们边北,就是乌延的贺原了。”
谷叔笑着指了指地,示意他瞧。
少年眼睛亮了亮。
边北一带地质贫瘠,长年的风沙将裸露在外的植被都裹上了一层灰。可自从过了乌水河,越往里走,贫瘠的土地渐渐丰硕起来,慢慢地,从一小片草地到成片连绵的草原便显露了出来。
只是此时仍是冬季,地上的草大多还是枯黄的。可光看一眼这一望无际的平原草甸,几乎就能想象出春夏时青草繁盛的场景。
身侧的几个蛮族人中,有一人明显是能听懂汉语的,这便跟黄致搭起了话:“你等到四月里再来,这里更是美绝!”
黄致哈哈一笑:“那我四月时一定要再来!”
听着外面热闹的交流声,其中一个车厢的窗帘轻轻放了下来。
洛景澈勾唇笑了笑道:“看起来聊得不错。”
他侧身看向明月朗,眼中笑意更甚。
明月朗此时身着一身朴素武服,抱着剑坐在他身侧。跟穿着花里胡哨一身贵气逼人的洛景澈相比,俨然一副侍卫的模样。
只是这衣裳要的急,是从谷叔家请的护卫中临时借来的。明月朗穿着稍稍小了些,将他宽阔的背肌和流畅的腰线绷得愈发明显。
明月朗无奈低声道:“公子当真是……”
胆大包天。
这几日,洛景澈让黄致去联系了当地最大的商会,又去紧急添置了一身行头,将自己包装成了一户游商的儿子。
他向谷叔声称他的父亲是个极为有钱的大商人,在边北停留时娶了个漂亮的蛮族女人当小妾,才有了他。
但他父亲不是个东西,只给他们娘儿俩留下了一笔钱财,从此以后便没了消息。
而现在,自己正是想靠这笔钱财来当本金做笔大生意。只是他苦于没有经验也没有渠道开始第一步,这才想联系他们商队一起干。
谷叔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时对他手头上大笔的银子更是垂涎万分,一口答应了下来带他一起走这一趟。
“……都到这里了,公子还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吗?”
明月朗抬眼看着他,话里有些恼意,目光却沉静得很。
洛景澈最终还是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不知道明护卫你有没有听说前段时间的一个消息?”洛景澈浅浅笑了笑,“是有关于乔尔藩……他哥哥的。”
明月朗眼神微凝:“难道说……”
“乔尔藩上头有两个哥哥,”洛景澈慢条斯理地说着,“一个是前首领的长子,最被看好的继承人,但……”
“死在了乔尔藩手里。”
“他还有一个二哥……”洛景澈眯了眯眼睛,“名叫巴彦。”
“乔尔藩拿到了首领的位置,却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囚禁了起来。”
“而我打探到的这个消息,”洛景澈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便是有关于他的。”
“巴彦,”他看着明月朗,一字一句地说道,“便是被囚禁在了贺原这个地方。”
明月朗望着他极为坚定的眼睛,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些什么。
按理来说,这些人,都应该是洛景澈的亲人才是。
可是他的每一句话里,都没有掺杂丝毫的感情,这些人仿佛只是他计划里的一个名字。
“可是你想,”洛景澈支起下巴,淡声道,“乔尔藩都已经将人囚禁了起来,为什么不关在身边,一个自己能看得着的地方,反而将人囚禁在了最边缘的地方?”
“要么他根本不想看见这个人,所以让他离得远远的。”洛景澈冷声道,“要么,就是这个地方曾经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只想将人关在这里。”
“我要在贺原这个地方,找到巴彦。”
他骤然落下一句重锤,明月朗猛然回神,目光有些凝重。
话说得很轻易,但要在陌生的土地上找一个被统治者囚禁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这先不提。若是真的找到了巴彦,然后呢?
他有心再问,却见洛景澈挑了挑眉,轻抿上了嘴唇,不说了。
明月朗想起来前两日洛景澈在马上同他说的那句话。
‘小将军什么时候将瞒着我的事情和盘托出,我再考虑和小将军商量这件事。’
明月朗沉默了一瞬。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洛景澈抬手轻轻挑起了手边的帘子,望外远眺了眺。
“有些事,我心中已有猜想。”洛景澈望着大片平坦的草甸,目光逐渐悠远,“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求证我心里的那个答案。”
“所以小将军,”洛景澈放下帘帐,将目光移向明月朗有些绷紧的下颌,“你想说的时候,我再听。”
……
“这里便是……贺原了!”
“我们真的到乌延了!”
洛景澈听着黄致有些兴奋的声音,好笑道:“行了,快来帮忙搬东西。”
谷叔一脸不经意般地凑了过来:“景小弟,需要人帮忙搭把手不?”
洛景澈在这里化名景育,景公子。
“有谷叔相帮,我自然感激不尽。”洛景澈露出一副大为感动的模样,又装模作样地呵斥了黄致两句,转身接着道,“我此行就带了两个人,正愁人手不够用呢。”
谷叔眼中露出一抹精光:“好说好说,我这就叫兄弟们来帮你搬货。”
他吆喝了几句,又苦心劝道,“要我说啊景小弟你可真是心大,幸好是碰上了我,否则你就这么两个护卫,碰上什么歹人不得把你生吞活吃了?”
他拍拍胸脯接着道:“不过现在你放心,有你谷叔在,保准帮你把这一批货卖个好价钱!”
洛景澈感激涕零道:“多谢谷叔!”
谷叔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弟忙跟着他一同去车上卸货了。
洛景澈作势看了会,便摇了摇手中镶了玉的羽毛扇子走到一边儿去了。
黄致帮忙搬了会货,擦着额前汗走到了洛景澈跟前,似是想跟他抱怨,实则低声道:“公子,我看见他们已经把有的货悄悄搬到另一个屋里去了。”
洛景澈不动声色地道:“随他们去。”
这批货,买了就是这个用的。
黄致不免撇撇嘴:“倒是便宜了他们。”他看着洛景澈不甚在意的模样,有些郁闷,“咱们这次来带的银子,全给他们挥霍了。”
洛景澈用扇子捂着嘴轻笑道:“好了,要让他们带上我们,不付出点什么怎么行。”
谈话间,谷叔的人已帮忙将货搬完了,假惺惺地来问他要不要去点个货。
洛景澈爽朗道:“我自是相信谷叔的,货就不必点了。”
谷叔哈哈一笑,揽过他的肩膀,“来来,老弟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瞧瞧咱们歇脚的地方!”
他们此时身处的是贺原一处较大的聚居点。这里帐篷与简陋的木石房屋混杂,穿着各族服饰的人来来往往,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皮革和香料混合的气味,喧嚣而充满活力。
谷叔熟门熟路地安排好了落脚点,一个由几间土坯房围成的小院。
他眼尖地瞧见了洛景澈皱着眉忍了忍一副算了的模样,心底冷笑连连。
安顿下来后,洛景澈便以寻找商机的名义四处闲逛了起来。
他出手阔绰,对各种货物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又对乌延的习俗、坊间消息,乃至贵族间的轶事表现出了不合时宜的好奇。
他看着这人来人往的场景,露出了些许傲慢:“……这里每天这么多人住一起,也不怕生病么?”
谷叔暗自翻了个白眼,却又惦记着这不知事的小少爷手里的钱财,只得哄着道:“……这里人都喜欢这样住,咱们到了别人的地盘,自然也要遵循他们的生活方式才是。”
洛景澈有些鄙夷:“……这里像是贫民窟。难道乌延的富人也跟着住在这一片儿么?”
谷叔忍了忍:“……贵族一般都有自己的草原和土地,他们会雇人豢养大批的牛羊,自然就不住在这里了。”
“那你带我去看看他们生活的地方,还有那些牛羊什么的,”洛景澈眼睛亮了亮,极为自然地使唤道,“我对这些穷人没什么兴趣,穷人也没钱买我的东西。”
“做生意嘛,就是要赚钱。那些富人和贵族才是咱们的目标嘛。”
他揽上谷叔的肩膀,装作没看见他嘴角隐隐的抽搐,笑着说道。
谷叔见他兴致盎然,嘴边缓缓勾起了一个略带嘲意的淡笑。
“……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是这里的贵族还有富人们才会去玩的。”
他看着洛景澈神秘一笑。
“景小弟感兴趣的话,”他伸出手指搓了搓,“只要有这个,我谷叔就算拼了命,也带你去见见世面。”
洛景澈一副被他勾起了兴致的模样,立马应声道:“好说,谷叔都这么说了,我定是要去瞧瞧热闹的。”
谷叔看着他这副天真模样,内心里极冷地笑了一声。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等到了地方,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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