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原的一处小院里。
游医给洛景澈的伤处敷上了厚厚的一层草药,随即又替他包扎好。
他向胡吉木交代一阵,随即在胡吉木的示意下转身离开了。
洛景澈坐于床沿半褪了衣衫,左肩上的伤口缠着一层层布条。
换完药,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疼么。”一旁的明月朗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那刚裹好的伤处,声音有些低哑。
“好很多了。”洛景澈朝他笑了笑,抬眼看向了胡吉木。
“多谢你找来的郎中。”
胡吉木轻轻掩上了门,带着些戏谑地将一脸焦急的黄致关在了门外:“陛下可别这么说,你受的这一箭也有我的责任。”
洛景澈不置可否地一笑:“……自地牢一别,我们似乎也有两年不曾见过了。”
……地牢?
明月朗指尖微动。
他回京城在府中暂居的那几日,确实发现自家地牢似乎有关过人的痕迹。
原来,胡吉木曾被洛景澈关在明府的地牢里过?
胡吉木抱着手臂站在门前,脸上是一如寻常的轻佻模样。
他没有回答洛景澈的话,反而朝明月朗抬了抬下巴:“回去之后,还要将养些日子。伤处不要沾水,日日涂药清理,能做到吧。”
明月朗冷眼看着他,没有应声。
胡吉木没有在意,看向洛景澈,缓缓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是啊。”
洛景澈轻叹:“只是没想到还是让你这么轻易地跑掉了。”
胡吉木笑道:“如果我不跑,今日谁来替陛下解围呢?”
……胡搅蛮缠。
洛景澈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胡吉木轻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寒暄就到此为止吧。过会行船我就不送了,且祝你们一路顺风。”
洛景澈出声道:“等等!”
胡吉木懒散道:“伤也我也给你治了,人也处置了……”
他露出一个古怪笑意:“乔尔藩就真的要察觉到您来过了哦。”
洛景澈眉心微动。
胡吉木懒洋洋地恐吓他道:“乔尔藩要是知道了您想通过巴彦来给他制造点麻烦,可是会很生气的。”
他特地强调了巴彦二字,将简单的一句话变得极有指向性。
洛景澈眯了眯眼:“方才你也说了,我平白无故中此一箭,你也有责任。”
“现在,我用这一箭换你一个答案,不算过分吧。”
胡吉木看着他,颇有些气笑的意味:“……那得看陛下您想问的是什么了。”
“很简单。”洛景澈道,“你在猎场时说过,巴彦如今是在猎场赎罪。”
“……他曾经,犯下了什么罪?”
洛景澈似是要从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来一般,紧紧盯着胡吉木道:“这不难回答吧。”
胡吉木靠在门侧,微微曲着腿,思考了片刻。
随即,他浅浅勾了勾唇角。
“……会在猎场里沦为猎物的,”他悠声道,“一般都是犯下了大罪或是孤苦无依被诱拐至此的女子,才会被贵族夺来取乐。”
胡吉木垂眼看向肩上还缠着厚绷带,身处简陋的院落里却依然端坐于此的清瘦身影,恍惚间,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与他相像的另一个影子。
……不,她更纤细和瘦弱,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
他说到这里,洛景澈心倏然下沉,仿佛有预示般,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了些。
“……陛下,”胡吉木轻声道,“您的母亲,也曾是这里的猎物。”
话音刚落,屋内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干了空气一般沉寂。
洛景澈肩上搭着的外袍轻轻滑落了下来。
他怔坐在原地,不得不轻眨一下眼睛以缓解干涩。随即他掩于袖口下的手猛地一颤,随即像是被寒风刺到了一般蜷了起来。
明月朗轻轻向前了一步,替他把衣袍搭好,拢紧了领口。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汲取到一点暖意。
“把她送到猎场来的,”见洛景澈有了些反应,胡吉木盯着他,眸光锐利,“就是巴彦。”
洛景澈的指尖深深掐入手掌,用力到几近折断。
-
湍急宽阔的乌水河上,大小商船来来往往。
其中一艘不太起眼的小船,上面似乎没有承载多少货物,但仔细一看,它前后左右分别有两三艘体量差不多大小的船只跟从,让不少船队纷纷让行。
船舱里,黄致在门外急得直跳脚。
“陛下如何了,我想见陛下。”
明月朗皱了皱眉,淡声道:“他现在需要休息。”
黄致瞬间红了眼眶。
他担忧了数日洛景澈的伤势,又亲眼瞧见了洛景澈神情恍惚地被扶上了船,可到现在为止,他还一句话都不曾跟洛景澈说上。
自责和愧疚几乎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可偏偏洛景澈现在也没有要见他的意思。
黄致颇受打击的退至一边,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明月朗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垂下了眼。
他知道黄致没有错。
可是洛景澈左肩几乎被箭矢贯穿,伤处狰狞不堪。
就算好好将养着,他日后也几乎不能再扛提重物,更不要提举弓拉箭了。
……他自然希望洛景澈以后都不会再有需要举弓杀敌的时刻,可分明洛景澈才在他眼前展示出他勤学苦练才得来的那一手精妙箭术。
他看着洛景澈从小不点大小时,就求知若渴地跟在自己身后想学。
再到后来,长大了的洛景澈对自己说,小将军,再继续教我弓箭吧。
……可是,现在他再也不可能举起弓箭了。
昔日洛景诚为了让他没有办法跟着众人一起来学弓箭,于是诓骗自己他手臂伤了再不能举弓的瞎话,竟在现在,成了事实。
明月朗眼眸略暗。
重逢以来,他看黄致对洛景澈不知边界的亲密不顺眼已久。
即便心知黄致亦是无辜,可是他仍忍不住去想。
……为什么会被抓到,为什么不将武艺更精进些,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放松警惕导致被暗算。
为什么……
是洛景澈替你挡下这一箭。
明月朗看了失魂落魄的黄致一眼,自嘲一笑。
他将自己剥开,冷漠地站在对立面,麻木地审视着自己。
其实你根本没能放下这三年。
除了心疼,还有嫉妒吧,明月朗。
船舱内。
“……刚才是小致?”
明月朗轻声应了:“嗯。要见他吗?”
洛景澈伸出右手揉了揉眉心,极为疲倦地合上了眼。
“……晚些吧。”他苦笑了一声,“我现在状态不太好,就先不见他了。”
明月朗道:“好。”
洛景澈没再说话,透过船舷窗户有些失神地看向外面晃荡的水面。
明月朗只在一旁陪着他。
“……你说,巴彦究竟是有多恨他,才会把她丢到猎场里去呢?”
明月朗微怔,似是在思考他说的话。
“是因为早早察觉到了乔尔藩的狼子野心所以要夺他臂膀,还是单纯想让乔尔藩痛苦呢?”洛景澈眼前似是蒙了一层水雾,让他有些看不清前方了。
“……乔尔藩会因为她被丢在了猎场而痛苦吗?”
明月朗看着洛景澈微红的眼眶,哑声道:“……他会的,不然巴彦不会被他囚禁在这里。”
“秦妃又是他的妹妹,若非如此……”
他话说到一半,却见洛景澈苍白到有些透明的脸庞上出现了一抹似笑非哭的苦意:“……小将军,”
“乔尔藩不是我舅舅。”
“我母妃,也绝非他的妹妹。”
洛景澈的声音有些哑:“……他们不是什么兄妹,”
“他们或许……曾是一对恋人。”
明月朗瞳孔微缩,露出了极为罕见的错愕。
“乔尔藩手上除了一对玉佩,从来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母妃是乌延前首领的女儿。”
“而那对成双成对的玉佩,”洛景澈冷声道,“与其说是兄弟姐妹之间的,反而更像是有情人之间的信物。”
明月朗凝神听他说着,有些哑然。
“我本来只是有所怀疑,”洛景澈扯了扯嘴角,“直到罗昭给我送来了一封血书。”
乍然听到罗昭的名字,明月朗的身体不可控地晃然一震。
“那封血书,是他……被刺激后,得到了短暂的清醒,于是争分夺秒写来的一封陈情书。”
“里面详细写了他在廊北打听到的消息。他证实了……”
“我母妃与乔尔藩,并无血缘关系。”
“并且,”洛景澈抬眼,眸光清浅地望着他,“灭了罗家满门之人,姓潘,名潘侨。”
他深吸了一口气:“潘侨此人,数十年前曾与胡吉木一起在罗府当了大半年的门生。”
“他们会从乌延来到廊北,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寻找我母妃的下落。”
“不过那个时候,我母妃大概已经被明将军救走,接去了京城。所以,他们没有找到她。”
一个接一个重磅炸弹接踵而来,明月朗怔在原地。
“……所以,潘侨就是乔尔藩?”
洛景澈给了他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是。”
明月朗轻吐了一口气。
“胡吉木一直说自己是帮掌柜的代管极乐坊,既然如此……极乐坊的幕后主人,其实是乔尔藩?”
洛景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一层,轻轻颔首。
明月朗眉间流落出一抹冷意:“……当真是疯了。”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讲到这里,洛景澈的语气趋于平静,“只是,他们凭什么能这么轻易地在京城卧底扎根……?”
明月朗不语,神情有些凝重。
洛景澈却是倏然抬眼,直直望着他:“小将军,那日明将军出事后,”
“……乔尔藩和你说了什么?”
洛景澈顿了顿,在明月朗复杂的眼神中重新组织了下要问的话:“或者说,他手上究竟握着什么东西,才能让你三缄其口?”
终于写到这了!下一章是不是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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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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