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提及想要努力遗忘的往事,明月朗哑然了片刻。
“我一直都在隐隐怀疑,”洛景澈的指尖点了点桌面,“京城里,或许是宫里。”
“有人在帮衬着乔尔藩。”
“无论是我那被下了蛊药的母妃,还是盘踞一方的极乐坊,亦或是此次出行……明明我离京才七日不到,可胡吉木依然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来猎场替我们解了围,”洛景澈的声音清亮悦耳,娓娓道来仿佛在讲述什么睡前故事,“这些,就算乔尔藩只手遮天,也绝非他和胡吉木两人就能做到的。”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这京中确有一人是他的眼线无疑。而且,此人位高权重,绝非等闲之辈。”
话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却没有说出那个唯一可能的名字。
“所以,明月朗,告诉我,”洛景澈望着他,语气里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迫和焦灼,“乔尔藩……到底用什么威胁了你?”
明月朗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残忍又温柔,隐忍又克制。
最终,他开口道:“是一道军令。”
洛景澈微微瞪大了眼。
“上面写着……”明月朗顿了顿,声音有些哑,“乌水之盟欲成,必以明苍朔之死为始。”
“落款处,”明月朗用力闭了闭眼,“盖了玉玺印。”
洛景澈脑中一片空白。
“我……我从不曾……”他握紧了拳头,有些艰难道,“我从不曾下过这样的军令。”
“我知道的。”
洛景澈咬紧了唇,看着明月朗称得上柔和的目光,涩然道:“……你知道?”
明月朗看着他,眼前却浮现出在边北,他失去理智的那一刻,乔尔藩拿出这道军令时的浅笑。
……
‘你应该感谢我,明小将军。’乔尔藩将有着鲜红玉玺印的军令纸放在他眼前,‘如果不是我替你做出了这个决定,这封军令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或者明将军的眼前。’
‘如果这封军令放在了明将军眼前,’他颇为愉悦地笑着,‘你说他会选择自刎以成全盟约,还是起兵谋反以求一条生路呢?’
‘我猜,还是前者的可能性居多吧。’乔尔藩用手撑了撑下巴,‘毕竟,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你的拖累,不是吗。’
当时的他已然痛到麻木,甚至分不清是桌上这封军令更剜心,还是乔尔藩这番带着戏谑的言语更刺耳。
‘不过现在好了,’乔尔藩笑了笑,‘既已达成条件,盟约即刻生效。’
明月朗听到自己用几乎失语的嘶哑嗓音出声道:‘……这不是,他的意思。’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可乔尔藩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意:‘……或许吧。’
明月朗浑身一震,盯着他眼眸血红一片,其中恨意浓重到恨不能上去生啖他的血肉。
‘……难道你是想让这封盖了玉玺,代表着君意的军令昭告天下,’乔尔藩不甚在意地欣赏着他的表情,‘让全天下的人知道,皇帝要杀了替他打下江山镇守边关的老将,’
‘还是想揭开真相,让盟约就此破裂废除,一切从头来过?’
乔尔藩紧盯着他额前暴起的青筋,轻声道:‘似乎都很难选呢。’
‘所以,我替你做出了决定。’
他愉快地笑了笑:‘一切既成定局,小将军又何需去改变它呢?小将军只需顺水推舟地沉默应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明将军的死也尽了他最大的价值,不是么。’
当夜,明月朗在他父亲的灵柩前跪了整整一夜。
他将自己从失去理智的情绪中剥离,几乎是冷血又漠然地回审着这道军令。
落款处那鲜红的玉玺印,仿佛现在还在他眼前。
……乔尔藩有一点说的很对。
无论这是不是洛景澈的意思,都不重要了。
父亲身已死。
他若默认下军令,世人顶多会对明苍朔之死存疑,会对他产生质疑和偏见。
可他若不认下,挑破了这一切……
盟约会破裂,边北难得的平静将被打破,本就处在非议之下的洛景澈会被置于风口浪尖处,而自己也必将起兵谋反,站在他的对立面,为父讨个公道。
一切都将失控。
想的深了,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去恨所有人。
为何会出现这封莫名的军令,为何上面会盖有玉玺……会不会这就是洛景澈的意思,会不会……
就是他亲手盖上的玺印呢?
想到最后,他痛到几乎跪不住。
可他其实明白,不会是洛景澈。
他不会那么做。
……既然如此。
为了他那些挣扎于囹圄中的岁月,那些苦求不得的真相,还有他终于大权在握的荆棘之路。
……就让失控的一切因素,就在自己这终结吧。
……
那些隐忍又克制的挣扎,在他轻描淡写的叙述中被掩去了。
回眸看向眼前人,明月朗心神一震。
洛景澈不知何时流了满面的泪水。
他眼眸通红,睫毛剧烈颤抖着,莹润的泪珠顺着他的脸庞滑落,眼尾还有一滴将落微落的眼泪。
……这幅模样看得他仿佛回到了在灵柩跪了一夜的那晚,疼到心尖发酸。
洛景澈哽咽着,眼前被泪水糊到几乎看不清明月朗的脸。
“……明月朗,你会不会恨我?”
他看不清,但他感觉到明月朗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拭去了他眼角那滴未落的眼泪。
“……不,”他的声音温柔微哑,“我爱你。”
洛景澈微怔,还来不及体会这几个字在耳畔的重量,便感受到了明月朗抚在他脸侧的手向下,微挑起了他的下巴。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唇畔。
唇瓣相接的一瞬间,他们仿佛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般轻贴着。
直到挑起他下巴的那只手微微用了力,将这个吻压实了。
所有的克制和不甘,所有的秘而不宣,都在这个吻里化为实质的冲动,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感受到明月朗将自己搂得更紧,吻得也越来越深。于是他也如将要溺毙之人一般环上了明月朗的脖颈,有些生涩地回应着这个吻。
直到感受到怀中人不甚熟悉的生疏吻技到了极限,又顾及他肩膀上的伤,明月朗堪堪放过了他,垂眼看着洛景澈从眼角红到脖子深处的模样,喉结微动。
“……景澈。”明月朗低声唤他。
洛景澈在他怀里微喘着气,含糊应了。
“我不会再放手了。”
明月朗在他耳垂上轻吻了一下,慢慢将头埋进了他颈窝里,如倦鸟归巢般轻嗅着他脖颈间有些微凉的气息。
这句话极轻,可洛景澈听到却有眼眶发热的冲动。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
从被操控的命运,到终于能自己掌控人生。
他恍惚间才意识到,无论他处于何种境地,他的目光都会无意识地被明月朗吸引。
从幼时被踹进荷花池,他狼狈不堪地挣扎着,看到了泛着光的少年明月朗;
再到训练场上,明月朗在他身后,抵着他的背,助他拉开了第一张弓。
即便是上一世将死之时,他最后的遗憾和不甘,也都来自于明月朗。
所以他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拼了命的也想让那人留在自己身边。
那时还无关乎情爱,只是溺水之人苟延残喘着想抓牢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
可他其实不只是一根救命的浮木。
他是无边夜色中的弯月,是乌云后的晴朗天光。
他是这个世界留给自己唯一的善意。
也是他追寻了两辈子的执念。
藏在执念后的,是他自己都不曾看清的心意。
而现在这份心意,有了回应。
洛景澈咽下积攒了两世的澎湃情绪,只默默将右手环得更紧。
他听到自己说:“好。”
漂泊于水面的船只终于到港,缓缓靠岸。
明月朗抓住他的手,握紧了。
洛景澈下船时,看到了眼巴巴守在岸边的黄致。
终于见到了人,黄致眼睛亮了亮,想要来扶他。
没想到他手还没伸出去,就见明月朗目不斜视地护着人稳当地踏上了地面,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
洛景澈有些尴尬地想抽回手,黄致来到他跟前,泪眼汪汪道:“……公子。”
洛景澈温声道:“这几天,辛苦你了小致。”
“公子……!”黄致咬着唇,看着他的肩膀,“您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都怪我……”
洛景澈无奈一笑:“小致,你要再这么说我就不想见你了。”
“别,”黄致一惊,又有些委屈道,“我不说了,您不要不见我。”
“……公子从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他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还是因为我。这怎么能让我……”
“行了。”
明月朗淡声打断了他:“既然担心,就去镇上抓些药来。”
“药方在这里。除了敷在伤处的,还有口服的药,都需要配齐。”
黄致愣了愣,忙应道:“是!”
见他忙不迭地去了,洛景澈出声道:“应该用不着这么些吧,边北物资本就匮乏,或许也不太好配齐。”
明月朗声音微凉:“心疼他?”
洛景澈一愣,挑了挑眉。
明月朗垂眼看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可洛景澈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小将军,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你是不是对小致意见大了些。”
明月朗没说话,却感觉到洛景澈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眉间微动了动。
其实自船上一吻后,他纷乱的心绪已极大地被抚平。
对黄致不过就是还有些之前积攒下来的小小怨气罢了。
但洛景澈就这么一个小动作,也能让他一瞬间心尖儿发烫,有一种极为熨贴的感觉。
“……我没那么幼稚同他置气。”
洛景澈眨了眨眼,随即眼角弯了弯:“将军大度。”
明月朗垂眼看他那带着些促狭笑意的微亮眼眸,一时间也忘记收回自己有些过于炽热的目光。
还是洛景澈先顶不住,轻咳了一声挪开了目光。
“……回去吧。”
明月朗握紧了他的手,缓声道:“好。”
床给二位搬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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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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