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般晕染开来，远古森林逐渐陷入了黑暗。沉睡中的异兽发出平稳的呼吸声，而那些夜行掠食者则悄然睁开了贪婪的双眼。
经过多日的生死考验，参加实践考的军雌们早已是强弩之末。
毒瘴弥漫的沼泽、神出鬼没的异兽，让这支虫星最精锐的部队折损近半。幸存者们浑身浴血，精神海几近干涸。
经过这些天的摸索，维瑟斯当初的生存智慧此刻也不约而同地成为了多数军雌们的选择。
他们蜷缩在散发着驱兽气息的植被中，四肢紧绷，保持着随时可以应对突袭的浅眠状态。
晚风拂过时，叶片沙沙作响，掩盖了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
而少数不幸者仍在与死亡捉迷藏。
有的虫将身体深埋进同伴们尚有余温的尸堆中，有的蜷缩在异兽腐烂的腹腔。
这些被迫与死神共舞的军雌们，整夜都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前所未有的考核难度摧毁着参赛者们的心理防线，比起考核结果，有些实力弱小的雌虫更多考虑的，是生命。
象征参赛者死亡的信号不时出现，哀鸣般的电子音，不仅宣告着又一位竞争者的退出，更碾碎了某个坚持十余载的帝院梦。
而那些身处附近，咬牙坚持的雌虫只能怀着兔死狐悲的心情，发出消极的慨叹，“这才第一天啊，居然就有这么多虫被淘汰了。”
次日清晨，维瑟斯刚醒，便瞧见伊索德早已端坐在床边。
“这么早？”
“习惯了，以前在部队也是这个点。”
房间里的设施并不齐全，两虫稍作整理便出了门。
年迈和弱小雌虫的腺体或是退化或是发育未全。昨天维瑟斯即使没有贴上屏蔽贴，也并没有引发什么骚乱。
领路的青青和小红告诉他，他们这边并没有什么屏蔽贴之类的发明，每个腺体发育成熟的雌虫都有自己的伴侣，通过定期进行精神疏导来减少雌虫突然发/情引发骚乱的可能。
不过毕竟雄虫信息素有些许诱导发/情的作用，这里的雌虫和雄虫也还都是分开居住。
只有在打算生小虫崽时才会住在一起。
今天大概就有许多青壮年虫族归来，维瑟斯只好贴上屏蔽贴，祈祷不会发生什么。
叩开虫崽们的房门，睡眼惺忪的小家伙们在迷蒙中被唤起，瞬间从床上弹跳起来，打着哈欠，引着维瑟斯和伊索德穿过迷宫般的洞穴岔路。
抵达了洞穴平台，视野突然变亮。
清晨的古森林，阳光洒落，绿叶透亮，高大的洞栖木将飘散空中的毒雾隔离开，熹微的晨光中，一队队青年虫族正踏着光归来。
他们拖曳着数倍于己身的庞大异兽尸体，汗珠与血水混在一起，沿着古铜色的肌肤蜿蜒滑落，滴在尚有余温的地面上。
昨日还瑟缩在长老身后、沉默羞怯的虫崽们，此刻脸上绽放出了幸福活泼的笑容，如同兴奋的萤火虫，围着归来的“大哥哥”们盘旋飞舞，叽叽喳喳地追问着狩猎的奇闻趣事。
然而，族中年纪较大的虫们的反应却不尽相同。
间或有老者得知某位战士的死讯，便痛苦地紧闭浑浊的双眼，淌下断断续续的、无声的泪水。
那陨落的，或许正是自家最疼爱的小孩。
带着不同色彩的情绪丝丝缕缕，消融在每一次呼吸的温度中。
“你们醒啦？”雌虫长老立于虫群中心，指挥着异兽尸体的搬运。
维瑟斯含笑点头，小心绕开正忙着用水煮异兽肉以驱散血腥、防止吸引掠食者的虫崽们。
“这次收获如何？”伊索德打量着聚落的规模和堆积的猎物，在心中估算。
若按长老所言，要支撑全族熬过整个夏季，眼前这些似乎远远不够。
长老动作微顿：“…还不错。比以往猎获的异兽肉还多些。你们看着或许觉得少，但我们虫族与异兽实力本就有差距，这些肉食加上种植的菌菇，足够我们度过艰难时日了。”
伊索德心中不解。既然食物并不充裕，为何还要举行丰收祭典？
他行军时也曾遭遇过粮荒，深知为一时欢庆而消耗宝贵的存粮，绝非明智之举，更不像一个聚落长老该有的选择。
可周围的老老少少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的工作，似乎并没有觉得不对劲。况且这又是洞栖聚落多年来的传统，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我们先收拾好这些异兽肉，让归来的勇士们歇息。丰收祭典很快开始。”长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着忙碌的虫群，维瑟斯和伊索德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加入了处理异兽的行列。
搬运完异兽尸体的青壮年大都去休息了，只剩下老者和一群小豆丁在忙碌。
小虫崽们的动作麻利得出奇，伸着小短腿切割肉块、水煮、晾晒…行云流水。
于是，维瑟斯和伊索德这两个年轻力壮的外来者，在一群老人小孩中就显得格外扎眼。
不少小家伙一边干活，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们。
“哥哥，你干得还没我快呢！”一只小雄虫瞥见伊索德笨拙的刷洗动作，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
“哎呀！你…你也太粗心啦！异兽肉和皮要分清楚，你看你这肉都没剃干净嘛！”小家伙指着伊索德的“作品”直跺脚。
“没…没那么差吧？”金发雌虫雪白的肌肤一点点红了起来，不太肯定地为自己辩解着。
“就是差！连我们聚落最小的虫崽都比你弄得好！哎呀，快看我的！”
小雄虫说着，拽过一个小木凳坐下，抄起一块锋利的碎石片，对着分割好的肉块快速一划，随着一声利落的“撕拉”，皮肉瞬间分离。
小雄虫随即拎起剔得干干净净的异兽皮在伊索德眼前得意地晃悠，小脸上扬，嘴角按耐不住，“瞧，就这么简单！”
虽然古籍上记载着远古时期雌雄平等、共同分工合作的美好图景，但看到这样懂事的小雄虫，维瑟斯心里还是不免感到意外。
而另一边，小雄虫这一套嘲讽、演示、再嘲讽的丝滑小连招，直接把伊索德打石化了，嘴角抽搐着，感觉有一万只羊驼在心里狂奔。
“确实很棒。”维瑟斯被逗乐了，一边处理着手里的肉块，一边笑着附和。
连维瑟斯都笑话他，伊索德整张脸都更红了，活像一只狒狒的屁股。
好吧，他必须承认，平时家务课不像其他同学那样专心致志，希望能博得雄虫欢心，一向都是浑水摸鱼过去的。
不过来帝院之前，他的机甲课就上得很认真，武力值超级高的好吗！干嘛，一个雌虫要这么尽善尽美啦。每个虫都有自己的缺点好嘛！
虽然心里小九九不断，但现在在维瑟斯面前落了短。维瑟斯大概不会太在意，不过也说不准…自己和他初遇时就表现不好，现在又这样，维瑟斯不会就不想和自己做best friend（最好的朋友）了吧？
一时间金发雌虫心里又羞又气又悔。
不过现在学也来得及，伊索德相信最高难度的机甲自己都手到擒来，还能怕区区厨艺基础不成？
“我只是不熟练！你看我再弄一遍！”伊索德不服气地反驳，较上了劲。
于是，一场五岁小虫崽与十九岁“大龄虫崽”之间的厨艺比拼，正式拉开帷幕。
小雄虫火力全开，很快就解剖清理了一整只大脚蜥；伊索德也不甘示弱，在同样解剖了一只大脚蜥后，又清理了一只金甲兽。
最终的评选环节，一大一小两虫将目光缓缓扫向在一旁悠闲自在的维瑟斯。
“啊嘞，不是…这都看我干嘛？”维瑟斯没想到自己这热闹看着看着，居然就成裁判了。
狡猾的金发雌虫凭借着自己的长手长脚，作为成虫的力量，以及不时瞄两眼小虫崽偷师的行为，成功在数量和质量上取胜。
“这位小朋友处理了五只异兽，这位…额…大朋友处理了十三只异兽，所以我觉得获胜的应该是——”
听到维瑟斯的一番分析，伊索德眉峰轻挑，唇角倏然扬起一个孩子气的得意笑容，但是察觉到维瑟斯好奇的视线，又很快抿唇绷住了。
那小雄虫则很不服气，红红的眼眶，眼泪汪汪，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个奶包子。
“大哥哥好讨厌！”小雄虫转身要跑，但很快被维瑟斯一把逮住了。
“哎，我还没说完呢！
这儿按理说，该是大朋友获胜，可是这大朋友和小朋友的力气哪里一样呢？此乃一胜；何况小朋友是大朋友的老师，咱们虫族讲究的啊，就是一个尊师重道，此乃二胜。”
“而且哥哥我呀，喜欢小朋友，所以小朋友大获全胜。你赢啦小朋友！”
维瑟斯上前摸摸小雄虫，就看到小雄虫高兴地把眼泪又眨巴回去了，脸蛋幸福得红扑扑的。
“哥哥，谢谢你噢。”
“我又赢啦，略略略～”小雄虫哒哒哒跑到伊索德身边，激动地跳起了胜利之舞。
“……”
伊索德：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看到整个变脸过程，维瑟斯也是绷不住乐了，不过对自己小小的“暗箱操作”也有点小心虚。
于是，维瑟斯转头朝已经石化了的伊索德眨巴了下眼睛，一脸无辜。
“哈哈哈哈…咳咳，大朋友也很厉害，加油加油！”
嗯，非常无力的一句鼓励。
小雄虫又嘚嘚嘚跑到维瑟斯旁边，小不点才到维瑟斯的膝盖往上一点，一直拉着维瑟斯的裤子。
黑发雄虫耐心地蹲下来和小孩平视，然后成功得到了小孩的一个香香。
伊索德就看着维瑟斯的双眸一点点从温柔的月牙变成亮闪闪的圆月。
好可爱…
嗯，原谅不懂事的小屁孩了。
“嗯，哥哥，”小雄虫看着维瑟斯那双柔软清澈的黑眸，有些不安地小小声说着，“你们待会祭典能不能少吃点东西呢？”
“为什么呀？”
“长老爷爷会不高兴的。”
“啊……”维瑟斯刚要仔细询问下去，就看到一位身着亚麻材质衣料的棕发雌虫青年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聊什么呢？里安。快过来。”
“二位，祭典开始了。”
青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维瑟斯和伊索德一眼，那种冷静锐利得仿佛在看异兽般的目光，给伊索德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里安紧紧地跟着棕发雌虫，眼睛却偶尔不安的飘忽向维瑟斯和伊索德周围，仿佛还有什么未说尽的话。
却被雌虫青年不动声色地警告了。
青年带着维瑟斯一行人弯腰进入了洞栖木内部，一股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勾引着维瑟斯和伊索德的味蕾。
毕竟吃了一天多的压缩干粮，其实味道和吃土也没差多少。
为了尽量减少香味发散在森林中可能带来的风险，祭典举行在洞栖木内部，且会在洞口烧制特殊香料用以掩饰。
但由于每个洞穴大小各异，并不是所有菜品都放在一房。
不同洞穴摆放菜品，就像流水宴席般，聚落的人也不拘于固定谁和谁一桌，走过看上了便接着爱吃的。
看到维瑟斯和伊索德的到来，周围的虫靠了上来，他们纷纷把自己认为好吃的异兽肉推荐给了两位客虫。
伊索德没有吃很多，只是意思了一下。而维瑟斯亦是如此。
周围的虫却都劝他们多吃一些，有的虫的热情甚至到了一种奇怪的程度。
维瑟斯的鼻翼微微翕动，一股难以名状的古怪气味钻入鼻腔。
是那个青年说的香料吗？
他抬头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却是众虫们活泼的笑容和真诚的，以及愧疚？的眼神。
想到种种怪异之处，维瑟斯感觉越来越不对劲。
但现在身处在弯弯绕绕的洞穴当中，周围又全都是洞栖聚落的虫族，自己和伊索德显然落入了下风。
他抿了抿唇，还是对自己所信奉的考试逻辑心存一些侥幸，最终什么也没说。
然而渐渐地，他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恍惚间，耳边似乎响起了一片喧哗，但他只觉得这些声音与自己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这些声音越来越远，最终，他的意识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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