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才刚发觉对这个人的心思,今日就骤然听闻了这么一遭,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沈暄僵立在原地,心乱如麻,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他有心想问问楼川现在的情况如何,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沈父往他这边冷冷瞥了一眼,他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时不应该跟楼川有什么牵扯,又讪讪坐下。
可他根本坐不安稳,屁股底下像是有根钉子。索性沈父看出了他此刻的心急如焚,主动开口道:“早朝后罚完,俨王就被抬回王府了,皇后也已经派了太医去府上医治。俨王平素身强体健,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话是这么说,可古代的医疗技术不好,万一发生感染什么的,再身强体健的人也不一定抗得过去。沈暄抿着唇,没有应答。
沈母知道沈暄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虽说当日岭南沈府来信,说怀疑沈暄身上的伤和俨王脱不了干系,但此事终究没有任何证据,哪怕是沈暄自己,恐怕也只当楼川是个救命恩人,强行要求疏远,的确是强人所难了。可她也没有办法,沈暄从小身子弱,沈昭又是她唯一的女儿,伤了哪个她都是不愿意的,如今沈昭已经是入了虎狼窝,她便是再不落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暄和沈昭走上一条可能两败俱伤的路。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儿子。
沈母怀着愧疚说:“此番倒是委屈俨王了。”
沈父却不这样想,“皇子之间争权夺势,他既然站了队,也动过手,就要做好被反咬一口的准备。”
这话说得实在冷血,但又让人无法反驳。一家子就这样各自沉默下来。
沈暄其实并不打算全然听沈父沈母的话,但表面上肯定不会非要和沈家人对着干。他垂着头,捧着手里的粥,用汤匙一下一下搅着,看上去似乎已经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只有沈暄自己知道,他是在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脑子里思索该怎么帮助楼川。
当然,他也并不想在楼川面前露面,反正已经注定没可能了,他也不想虐待自己。只是……沈暄想,哪怕只是送上一瓶金疮药,也好过无动于衷,起码对得起他自己的心。
可还没等他想出用什么方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送过去,沈旭回来了,身边竟然还带着颜如玉。非但如此,跟着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更大的晴天霹雳。
“陛下下令将俨王关进天牢。”
一瞬间沈暄好像被雷击中了,看上去面无表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实际上只有沈暄自己知道,前前后后约莫有一分钟的时间,他眼前都是黑的,耳朵里充满嗡鸣。
而就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沈旭话音刚落,除了颜如玉,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沈暄身上。其中带着担忧,惊疑,直到看见沈暄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才继续说了起来。
“怎么突然又变了卦?”沈母问。
颜如玉挠挠头,“好像是我坑了他一把。”
沈母一脸茫然,沈旭让她别捣乱了。
沈旭开始讲事情的前因后果,沈暄这时候才知道,昨天起火的地方离羽林卫的大营不远,火刚着起来,潜火队来没过去的时候,是羽林卫的人帮着灭火的,沈旭昨天半夜就过去了。
沈旭说:“那小子在朱雀大街惹了麻烦之后,一路往北,竟然跑到宁安坊去了,慌不择路逃进了伯爵府,说是被下人瞧见了,为了灭口,就放了火。”
沈母心里忧心着颜如玉的话,问:“那这跟如玉有什么关系?”
沈旭一脸菜色。
颜如玉除夕肯出门,本身也是因为沈家人相邀。昨夜沈家人走了,她逛了一会儿便感无趣,也慢悠悠回家去。巧的是她前脚刚走,后脚就发生了动乱,等她走到伯爵府门口,那小贼就跟掐着点似的一头撞进了颜如玉怀里。
颜如玉虽然一脸懵,但身为军将的反应却并不逊色,一把就把那贼反扣压在了地上。然后伯爵府的火光烧了起来,她叫了自家人把小贼送到官府之后,就跟着去救火了。
说到救火,颜如玉脸上还有些兴奋,“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救火呢。”但说着说着灵动的眼睛又耷拉下来,“就是没把人救活。”
沈旭哼了一声,“你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有什么可操心的?”颜如玉一甩手,无所谓道:“左右无非是要算计我,与其等他们什么时候阴我一下,还不如像今日这样,把什么事都摊开在明面上,我颜如玉纵然不是个什么有大智慧的人,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做得到的。”
“你做得到个屁!”沈旭难得爆了句粗口,抬手就在颜如玉手臂上戳了一下,颜如玉“哎呦”一声,立马就蔫了。沈母察觉到不对,一低头,才发觉颜如玉手臂鲜红的衣料上有一块成了焦黑一片,轻轻掀起来一看,里面包裹的皮肉竟然被烧得通红溃烂。沈母眼眶当即就红了,赶忙招呼身边的人去请大夫。
沈旭说他来的路上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待会儿就来。沈母说:“怎么伤得这样重。”
颜如玉宽慰了沈母两句,可惜她会说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偏偏就不会安慰人。她说:“这算什么,我身上比这严重的刀伤剑伤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能要了我的命。”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让沈母宽心,结果说完发觉沈母更心疼了,当即悻悻闭了嘴。
“只是连累了俨王。”颜如玉转了话题。
沈暄这时候才有了反应,眼睛动了一下,视线移动到颜如玉身上。
只是这个动静太过细微,没有人注意到。
沈旭沧桑地抹了把脸,倒是颜如玉又愉快起来。
颜如玉抓到小贼又协助灭火,早朝过后,便和救火有功的沈旭一起去了宣政殿偏殿,接受皇帝的单独召见。
实在是昨夜的事闹得太大,皇帝如今的脸色已经是非常不好了,却还是强撑着上朝,上朝之后又接见大臣。
颜如玉说:“我一进殿,就发觉喻王和丹王都在,两人看上去刚争执过,脸色都不太好。不过丹王一见了我就开始给我歌功颂德,我不过是在家门口撞见了小贼,三两句话就变成了是我一路从朱雀大街追过去的了。”
大殿上,丹王的声音清润,一字一句细数着颜如玉的功劳。颜如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言不发,静观其变。好容易等他那又臭又长的赞词“唱”完了,就听丹王又上前一步,对着皇帝说:“颜姑娘如此劳苦功高,父皇一定要大加奖赏。”
喻王就好像是跟丹王杠上了,还没等皇帝开口说话,他率先阴阳怪气道:“六弟说得还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好似昨夜你就在场一般。”
丹王一笑,“皇兄说笑了,昨夜我们不都在母后宫里吗?”
喻王哼了一声,“好一个都在。”
楼缜面不改色,“有人阖家团圆,自然就有人要尽忠职守,只是……罢了。”他摇摇头。
皇帝精神不济,没心思听他们在这里打机锋。他的眼神一直落在颜如玉身上,若非是瞳孔都有些浑浊了,那眼神简直称得上是虎视眈眈。
两个儿子自然清楚皇帝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本身就贪花好色,颜如玉又生得一副惊人之貌,如果不是年纪大了,实在有心无力,只怕从那日宫宴见过颜如玉之后,就要想方设法将她弄进宫了。
盯了颜如玉的脸好一阵,欣赏够了,皇帝才慢悠悠开口,问楼缜,“阿缜以为朕该给她什么赏赐?”
楼缜拱手说:“寻常的金银珠宝未免俗气,功勋荣宠忠义侯也都有。若要儿臣说,颜姑娘在西北保家卫国,茕茕独立,流过那么多的血与汗,最需要的,应当是一位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前后铺垫了这么久,最后还是绕到了颜如玉的婚事上。喻王讽刺道:“六弟莫非是要说自己便是那个贴心人?”
楼缜没有应,又转向沈旭,“同理,沈将军也是。”
颜如玉和沈旭都不知道楼缜这是要闹哪出,各自沉默不语。
皇帝又看向沈旭,顿了顿,才眯着眼问楼缜道:“你的意思,是让朕给他们二人赐婚?”
楼缜恭敬说:“自然全凭父皇做主。”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打量着两人。场上气氛沉重,除了楼缜,似乎人人都感受到近乎凝滞的某种压力。
半晌,皇帝说:“此事容后再议。倒是楼川处事不利,一个小贼竟让一个毫无权力的女子抓住,实在丢天家的脸。让他给朕去天牢里好好反省!”
……
沈旭简单将当时的事情描述一遍,颜如玉笑嘻嘻跟沈母说:“若是陛下当真赐婚,伯母会高兴吗?”
沈母自然高兴,她说:“我求之不得。”
两人亲昵地打了岔,有意无意将底下看不分明的暗流涌动遮掩下去。但沈暄现在也无法再去思索这些了,他只能从沈旭和颜如玉的话里判断出,楼川不仅仅是被意外牵扯进去的。楼缜本身就打了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楼川便是其中首当其冲的一只。
之后怎么离开的沈暄已经记不清了,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快要走回自己的院子了。
天灰蒙蒙的,像是蓄积着一场大雪。空气中有湿漉漉的水汽味道,还有未散尽的硝烟。沈暄骤然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可是薄薄眼皮下遮掩着的瞳孔,却寒若霜雾。
他停下不走,身后的墨砚也不动了。
今日听了这话,墨砚心里也颇有些着急。尽管他比沈暄还要更害怕楼川,可当一个人不止是出现在传说中,更是活生生和你相处过后,你就没办法只把他当成一个名字。墨砚自跟着沈暄以来也没吃过什么苦,就是从前沈暄不读书,在他的掩护下偷溜出去采青的时候,挨过老爷几手板,但那也已经足够疼了,他简直没法想象,挨了三十大板之后又被扔进天牢究竟是怎样的痛苦。
可沈暄一直也没说话,墨砚在他身边焦躁得来回转圈。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问沈暄,“公子,我们该怎么办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俨王殿下受苦吗?”
“……当然不会。”沈暄终于开了口。色泽浅淡的唇微微一动,说出的话音很轻,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决绝。墨砚心里踏实不少,又赶紧问:“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做什么?沈暄脑子里千头万绪,他强迫自己理了个先后顺序出来。
转眼看向墨砚,沈暄问他,“你和福冲、沐剑还有联系吗?”
墨砚年纪小,又不像沈暄为了“人设”只能箍在家里,经常偷摸跑出府里玩。好不容易有两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必然不会轻易断了联系。果然,他听见墨砚说:“都能联系得上。”
“好。”沈暄说:“我屋子里应当还有不少药,你挑一些止血、杀菌的药材都给福冲送去,让福冲递到天牢里面,尤其杀菌的,一定要多拿一些。要是需要打点,你跟福冲说也不必担心,我这里还有些许私房钱,都能给他。”
墨砚听着沈暄周全又重情重义的话,红了眼眶,连连应下,说:“好。”
“然后你让沐剑去打听打听,那小贼被关到了哪里,又是谁在处理这桩案子。”
昨日那一遭,一看就是刻意布好的局,也因为简单,很容易会被草草结案,而结案之后,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就没人再会去深究了。所以想要证明楼川并非无能,就必须要赶在结案之前,从小贼的口中套出话来,就算不说出背后是谁指使,至少也要说明,他动手的时间、位置都是算计好的,是故意出现在楼川顾及不到的地方的。
墨砚说:“好。”
墨砚转身就要跑,沈暄伸手抓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
沈暄看着他的眼睛,略略为难说:“家里人都不希望我与俨王往来,你……记得避开他们一些。”
墨砚全然没有异议,露出一个坚定的眼神,“公子放心!”
无声呼了口气,沈暄拍拍他的手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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