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暄进了关押贼人的牢房,潮湿昏暗的地界,那人蜷缩在角落,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心中有鬼,此刻正瑟瑟发抖。
沐剑先是给沈暄取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又守在他身边,点燃了火折子。“噗”的一声轻响,昏黄的火光亮了起来,照得沈暄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如同更深的牢笼,密不透风。
那人瞥了他一眼,将自己蜷得更深。
沈暄并不废话,问他,“谁指示你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摇摇头,那人说:“你认错人了。”
“认错?”沈暄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朱雀大街层层围堵下公然抢劫,引发动乱和踩踏事故,又畏罪潜逃,杀人放火……桩桩件件,哪件冤枉了你!”
“什么杀人放火!我说了,你认错人了!我只是偷窃而已,对,偷窃!”那贼激动不已,眼看就要跳起来,被沐剑一脚踹在肩窝上摔回去,才终于镇定一些。
“敢伤了贵人,你几颗脑袋!”
贼人这时候才想起来仔细看沈暄一眼,可他并不认识沈暄,只能从那黑暗中仍旧光彩熠熠的衣料看出,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咽了咽口水,还是那一句,“我不懂你的意思。”
“看来你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还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吗?”沈暄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个压迫感十足的姿势,“指使你那人给你下的命令应当只是碰瓷一个红衣女子吧?谁让你放的火?”
贼人的眼睛瞬间睁大,脸色煞白。良久才艰难开口说:“不是我,我没有。”
他顽固不化,沈暄也不生气。“让我猜一猜,你是藏进伯爵府之后,见那府邸规格不小,又起了贼心,想着反正都是要进大牢,多偷一家也是偷吧?”
“幕后之人让你帮忙做事,想必已经给了你不少好处,那你为何还这样需要钱呢?”沈暄直视着他,颜色浅淡的唇微微开合,吐出来的话语却极尽寒凉,“家里有人得了重病?”
贼人的身体重重一颤。沈暄继续问:“爹娘还是妻儿?”
他终于不能无动于衷下去,双目猩红,十指狠狠抓着地上的杂草,歇斯底里地质问沈暄,“你究竟要干什么?”
沈暄此刻反而避而不答。他看着贼人,直到贼人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越来越崩溃躁动,才轻轻开口,“知道吗?就因为你放火,反而烧伤了那位姑娘。背后那位大人物昨夜就动了大怒,若非我拦了一下……”
他刻意没有把话说完,可就是如此,才让贼人更是遐想万端。而一个被利用的小贼怎么会知道高位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果然贼人嘶声道:“不许动我娘,我娘已经六十多了,一辈子没犯过什么错。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但你们要是动我娘,我就把一切都说出来!”
他如此怒目切齿,倒是让沈暄沉默了一瞬。沈暄没想到这个这个贼人所求不过是救母亲一命,同时也更加嫌恶起楼缜的不择手段。
“我不会动你母亲,但我的确需要你翻供。”
贼人缄默良久,哑声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沈暄说:“那人让你做什么,你就说什么。只说事,不说人。”
听到这里,小贼才反应过来,“你不是他的人!”
“是不是重要吗?”沈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到牢房门口才回头瞥了他一眼,“你额外生出事端,惊扰了忠义侯独女和羽林卫,你觉得,事情会这么轻易就了结吗?”
贼人瘫倒在地。
沈暄说:“照我说的做,我起码能保住你娘亲。”
那人痛哭出声。
两人一并出了牢房,沈暄在前面快步走着,沐剑大步跟上。他问:“为何不让他供出丹王?若是直接说出来,殿下的困境不久迎刃而解了吗?”
“且不论一个小贼的话会有多少人信。”沈暄说:“以楼缜的谨慎程度,他根本不可能亲自去见这样一个棋子,到时候若被楼缜抓住这点反告他攀咬,你觉得他还能不能撑到被正式行刑那天?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沈暄沉声说:“昨夜问楚书达的时候,他似乎并不知道踩踏事故后续的事情。”
沐剑想了想,还真是,昨夜沈暄问起这贼的判决,楚书达只说是小偷小摸。放火这样人尽皆知的事,他应该不至于对沈暄还隐瞒什么,那么也就是说——“他们这边还并不知道原委!”
“不错。”沈暄说:“估计丹王也不知道放火的和被颜如玉抓住的是同一个人。他找人告诉那小贼的,应当是制造混乱后去碰瓷颜如玉,为了防止街上人太多,他不能精准遇到,于是提供了忠义侯府的位置。否则和以至于那小贼不往闹市里跑躲避追捕,反而要一直往北边去?”
“但丹王没想到为了母亲,这小贼藏身的时候还要杀人放火。”
“是。但事情发生已经两天了,还因此摆了你们家殿下一道,也就是说……”
沐剑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喻王估计要派人来找这人了。”
“对。”沐剑的反应很快,沈暄轻轻呼出一口气。“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趁丹王下手和喻王拿人之前,先把这贼的母亲转移走。他只要按我说的做,喻王就会为了这个背后的真相,留他一条命,而丹王找不到他的母亲,也一时没办法威胁他。至于俨王……喻□□王斗起来,应当就不会有人盯着他不放了,或许很快就能出来了。”
沐剑看着他,半晌才说:“今日这事若是没有三公子,我们王爷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
楼川孤家寡人一个,虽然是喻王一党的,但出事的第一时间也没人想着要去救他,可见他们之间最多也不过是利用罢了。一旦楼川真的因为这三十个板子残了、废了、死了,最大的作用,约莫也就是在捅丹王一刀罢了。
沈暄无声一叹,一团细细的白雾蒙了他的眼睛又很快散开。其中如何复杂的情感与思绪他自然不可能去向沐剑说,于是只说:“俨王到底救过我一命。”
沐剑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些什么。
刚走出装着牢房的院子,楚书达便急匆匆过来了。看见沈暄已经出来了并且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状态,然后才说:“问出结果了没有?”
沈暄摇摇头,“不是他偷的。”
“之后再查吧,若是除夕当夜,抓过来的也不过三五个人,我隔日再帮你审问便是。但是今天这人你最好不要说你见过他。”楚书达神情肃然。沈暄猜到了什么,轻问了声,“怎么了?”
楚书达说:“喻王过来拿人了。谁知道这小子竟然还杀人放火,现在喻王的人过来了,说一个小贼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背后必定有人指示,要重新去审。我赶在他们之前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从后门出去,千万别沾惹上事情,否则依你家和丹王之间的关系,非要被扒掉一层皮不可。”
沈暄料到喻王很快就要动作了,但是也没想到竟然会来的这么快。他给沐剑递了个眼神,两人和楚书达道了别,便出了县衙。
刚绕过门口,听见兵甲和刀剑的声响,沈暄回眸去望,喻王竟气势汹汹亲自带人来了大牢。
沐剑叫了他一声,沈暄让他抓紧去查。
“那公子你呢?”
“我不会被抓到的。”
沐剑见沈暄神情笃定,点点头,运起轻功,飞快往一个方向去了。
楼川出事以来,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想来早就已经知道了这小贼的身份,只是一时没有头绪不知该如何下手罢了。
眼下,就要看谁的动作够快了。
沈暄借口买书,早上悄悄出门的,县衙离沈家位置不远,沈暄让墨砚提前买好书等着自己,两人一块装作若无其事回了沈府。
在屋子里读了半晌的书,没一会儿墨砚就过来报,说县衙来人,请了沈旭和颜如玉过去作证。
“走了吗?”沈暄问。
“大公子还在更衣。”
“知道了。”
而后沈暄去找了沈旭,说也想跟着去看看。
沈旭打量着沈暄,问:“看什么?”
“看看这样胆大包天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奇人。”
沈暄样貌温润,唇角天生微微上翘,哪怕只是面无表情站在某处,都能让人心生不忍,何况他还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好奇模样。
况且沈旭生平最受不了的便是自家弟妹求自己什么,板着脸说了两句沈暄这两天过于贪玩了,得到沈暄说年后再也不出门的承诺,才做妥协样,说:“就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县衙里到处都是带刀的衙役,免得误伤。”
沈暄乖乖点头,“我一定寸步不离。”
沈家兄弟二人在县衙门口和颜如玉会和之后一同进了县衙。县令坐在堂上,拘谨地看着堂下分坐两方的喻王和丹王,汗如雨下。他也还不知道,怎么一个小贼的案子竟然都把两位炙手可热的王爷给惊动了。此时喻王面上兴奋不已,丹王虽仍笑着,却不难看出其本身还是非常不虞的。
见证人来齐,县令宣布升堂。
沈暄坐在沈旭身后一个不惹人注意的位置上,静静看着。
小贼被带上来之后,县令先是重复了一边他被抓来的具体事由,又让楚书达念了一遍证人证词,而后问:“刘胜,上述供述你认还是不认?”
刘胜在原地沉默着,许久都没有说话,场上众人都看着他。喻王在一旁哼道:“认与不认也没什么差,有个杀人放火的罪名在前面顶着,也不差这小偷小摸的几年关押了。”
“说话!”县令又问:“本官刚才所述,你认还是不认?”
刘胜抬起头来,四下环顾一圈。可是沈暄隐藏在众人身后,而他目之所及的地方,这些大人物,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垂下头,低低说了一句,“我不认。”
“什么!”县令本来就应为两尊大佛坐在这里而感到压力倍增,却不防此人当场翻供。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楚书达在一旁坐着,或许也为这件事感到奇怪。他悄悄瞧了眼沈暄所在的方向,但见沈暄脸上的表情并无异样,又强行将心里的种种疑虑压下。
刘胜说:“我撒了谎。那日在朱雀大街,盗窃并非是我本意,而是有人指示我去做一件事,事成了,就会给我家里人一百两银子。”
这话简直是照着喻王的心理预期说的,喻王自己也惊了一下,虽也有一瞬间感觉到不对劲,怀疑是不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但机不可失,把丹王当场扣下才是上上之举。瞧了一眼丹王不动如山的神情,他当即一拍座椅扶手,厉声问:“谁?什么事?”
“那人让我先在朱雀大街引发大的混乱,而后再让一位红衣姑娘把我亲手抓住。”
“你说的红衣姑娘,可是她?”喻王指向颜如玉所在的方向。刘胜只扫了一眼,便摇头说:“不记得了。”
也无怪他记不住,被抓当日天色太暗,加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红衣身上,自然记不太清颜如玉的模样,何况今日颜如玉难得换了一件素净的女装,便连身形也不好辨认了。
“你!”喻王简直要破口大骂,但好在他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情就失去理智。又接着问:“那指使你的是谁?认不出混乱之中抓你的,总该认得清醒时候给你钱的吧?”
刘胜反而闭上嘴,不说话了。就好像刚才闹的那一出,就是单纯想要让着满满一堂的人物都不痛快罢了。
喻王逼问了两句都得不到回复,彻底动了怒。抬手抓住装着一杯热茶的茶杯就扔到了刘胜头上。
滚烫的茶水和着鲜血一起顺着额头蜿蜒而下,可刘胜只是瑟缩一下,却怎么都不肯张开嘴再说一句话。
这时楼缜笑了,他说:“皇兄何必如此生气,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就算你真的打得他说出什么,其中又有几分可信呢?”
“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喻王此人便是这样,遇见小事了就喜怒形于色,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样,可一旦小事发展成大事,他又会出奇地镇定下来,显露出身为皇长子的威严。
楼缜挑挑眉,喝了口茶,果然不再发话。
喻王起身走到刘胜面前。
这可把县令和楚书达吓坏了,两人蹭地站起来,生怕他当庭把人给刺死。
喻王居高临下,眼睛沉沉地看着刘胜,“好,既然这些你都不说,那盗窃放火一事你认还是不认?”
刘胜嘴唇哆嗦着,看得出来,是害怕到了极致,不想承认。毕竟和人命沾上了关系,再如何也逃不脱死路一条。
喻王也不和他浪费时间,直接抬手一招,门外又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当时帮颜如玉把犯人送到县衙的家丁,一个是当时交接的雅意。
两人包括颜如玉都表示,刘胜是直接从火场被抓获然后送回来的。
喻王转头问:“放火杀人,按律当如何处置?”
县令擦擦汗,揣摩着喻王的意思,说:“按律当斩。”
“还引发踩踏造成人员死伤,斩立决也不为过。”喻王盯着脸色瞬间惨白的刘胜,一字一句说:“从今天判决下来到带你上刑场,中间还会有五天的时间。若是你想起背后是谁指示你的,那你便是从犯,可以保住一条小命,若是想不起来……那也没人能够救你了。”
说罢,喻王让县令下了决断,而后带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原地徒留一个彻底慌了神的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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