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便在这样的威胁与压迫中荒谬结束。
离开时楚书达趁着人多混乱，悄悄拽住沈暄，低声而严肃地问他，“刘胜翻供，跟你有没有关系？”
沈暄浅色的瞳孔望着他，片晌，轻轻一笑，“你为何会这样想呢？我为什么需要他翻供呢？”
楚书达直视沈暄的眼睛，却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沈暄拥有这个时间上最干净的一双眼睛，清澈，通透，仿佛一眼就能望到最深处，可也因为太干净了，以至于楚书达会觉得，哪怕沈暄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只要看见他这样的眼神，都不会有人把怀疑落在他的头上。
点点头，楚书达说：“不是你就好。”
沈暄心底难免对楚书达有所愧疚，表面上却看不出来什么。“没什么，也是我来的太不凑巧，你怀疑也是应该的。”
“咱们之间就不说这些了。”楚书达拍拍沈暄的肩膀，却感觉他比去年相见的时候更瘦了，几遍隔着冬日厚重的衣裳，也能触碰到地下坚硬的骨头。“等科考完，咱们兄弟几个好好聚上一聚，一年没见了，大家都很想你。”
沈暄在楚书达手上压了一下，说：“好。”
两人告别。
两个证人被留下来做口供，其他人便各自离了场。
沈暄跟在沈旭和颜如玉身后，不疾不徐的步速将残雪踩得吱吱作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但看得出来，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或许他们已经察觉到了案件其中不同寻常的地方，只是还顾忌着什么，不好明说罢了。
沈暄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开口道：“说起来，今日的事，还真是很奇怪呢。”
两人对视一眼，顿住脚步，双双转头看他。沈旭半眯着眼睛问：“什么很奇怪？”
沈暄慢慢眨了下眼睛，“兄长不觉得吗？按理说，如玉姐家的下人将刘胜手递手地押解到县衙，那么，无论怎样，刘胜的罪名都应该是私闯民宅，纵火伤人，可为什么，他的罪名会是在朱雀大街上发生的小偷小摸呢？”
颜如玉顿了一下，才说：“说不定是现场刘胜自己的口供。”
沈暄摇头，“哪怕只是怀疑，也不该半个字都没有提及。”
沈旭说：“想说什么，你直说便是。”
“我是在想，是不是有人早就想好了，该给刘胜一个什么样的罪名？”
沈旭和颜如玉看着沈暄，良久，颜如玉忽而一笑，对着沈旭说：“我就说，你这弟弟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可你偏偏不信。”
沈旭闭眼叹了口气，才说：“倒是我错了，还一直把他当成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我看倒未必。”颜如玉绕着沈暄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沈暄身边，把手架在他肩膀上，对着沈旭说：“就算如你所说，他从前醉情山水，估摸着也是不想掺和进这些烂事里面而刻意做出的伪装，否则何以解释他能仅凭只言片语，就将一件事看得这么透彻？”她笑了两声，揶揄道：“沈旭啊沈旭，我看你才是这个家里最傻的一个。”
“差不多得了啊。”沈旭警告她。颜如玉朝他吐吐舌头。
沈暄为他们俩话里的某些字眼而心脏狂跳，恍惚间也觉得沈旭和颜如玉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份，在通过言语试探他的底细。他面上做一副羞赧模样，说：“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实则双手已经在宽大的衣袍底下握紧了拳头。
“这有什么？我也不愿意管这些事情，奈何偏偏有人要来招惹我。其实我和你哥刚才也看出来了。”颜如玉把手放下来，对沈暄说：“要么一个欺上瞒下，要么一个知情不报，当然，最大的可能就是两个人都有问题。”
“那如玉姐你打算如何？”
颜如玉说：“我一贯是不喜欢这些动脑子的事情的，这人是断不能用了，等过两日，我便寻个由头把他发落了。至于其他人……”颜如玉难得有些犹豫。
沈暄猜得出来，她是不太愿意动这些人的。按照原书里面，还留在荣京忠义侯府的，都是从前一路跟着忠义侯过来的。这些人要么伤重，要么年迈不能远行，适应不了西北的气候，这才选择留在此处的，怎么说都对颜家有功劳，若是轻易处置了，难免会寒了其他人的心。
“不知如玉姐信不信我？”沈暄问。
“怎么？你要帮我去处理？”颜如玉顽劣笑着，抬手弹了一下沈暄额前的碎发，“看不出来，你还有理家的才干。”
“如玉姐别取笑我了。”沈暄理好自己的头发，说：“我的意思，是让我二姐帮你去看看。”
“昭儿？”颜如玉还没发话，沈旭倒是皱紧了眉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兄长别急，你先听我说。”沈暄安抚了下沈旭的情绪，说：“阿姐这么多年,一直在帮丹王府主持中馈。丹王一个王爷，府上下人成分复杂，不少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个个眼高于顶，不服管教，可即便这样，阿姐照样也是打理得仅仅有条，想要对付几个老家伙，那不是轻而易举吗？而且是阿姐出面，也不至于最后他们埋怨如玉姐。”
沈旭幽幽道：“你倒是不怕他们记恨你姐姐。”
沈暄轻笑，“姐姐是丹王侧妃，朝臣之女，又有兄长这样一位炙手可热的武将做靠山，那些人是疯了才会想要对付姐姐。”
这一番分析周全无比，饶是沈旭也说不出什么来。
颜如玉思索片刻，坦然说：“好啊！不过我与沈二姑娘只有一面之缘，还是要你们兄弟两个帮我出面去请了。”
沈暄笑眯眯的，“好说。”
走到东市的时候，颜如玉与他们分开。沈旭和沈暄一齐走了一段，忽然停下脚步。
沈暄一时没有刹住，撞在了沈旭宽厚的肩背上。他抽了口气，捂着额头抬眼去看沈旭，“怎么了，兄长？”
沈旭把他手拿下来，刚才撞了一下的地方连红都没红。他没好气说：“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小心思这么多呢？”
沈暄乖巧说：“我能有什么小心思呢？”
“行了，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他在沈暄额头上戳了一下，力道之大，让沈暄往后仰了仰。然后沈暄头上出现一块小小的红色印记。沈旭才终于像是满足了。“说吧，故意让你姐姐去给颜如玉帮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暄又摸摸脑袋，“什么都瞒不过兄长。”
沈旭哼了声。
两人慢慢往沈府的方向走着，沈暄说：“如玉姐或许暂时不明白京城的局势，但兄长却是心知肚明的。今日喻王气势汹汹来拿人，字字句句直指刘胜背后之人就是丹王。而两个证人，恰恰忽略的，是最明显的事实，反而绕弯子，给刘胜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罪名。谁要保他，谁要害他，显而易见。刘胜说幕后那人是要他去碰瓷如玉姐，碰瓷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也都是丹王殿下推动的。”
“所以呢？”沈旭问：“丹王安插在忠义侯府的人，你让昭儿去帮忙处理，什么意思？”
沈暄冷静说：“有两个原因，一个自然是因为姐姐能力脱俗，想要从几个老家伙里揪出眼线，轻而易举。第二个，自然也是为了姐姐。”
“什么意思？”
“丹王想要娶如玉姐为王妃，姐姐自然不愿意，与其让她在背后陷入被动，到不如给姐姐一个机会，让她亲手铲除丹王的势力。姐姐越是不想如玉姐进门，这几个人就会清理得越干净，对丹王造成的打击也就越大。”
沈旭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丹王来这么一出，把颜如玉的婚事提到了明面上，那么万一将来皇帝赐婚，丹往就是既得到了人，也保全了在沈昭面前的名声，真是两全其美的一个办法。可这一切都是在沈昭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一旦沈昭入局，两个女子见过一面，丹王的野心自然暴露无疑，那么这趟水就会越来越浑，到时候未必谁能占得便宜。
一方面彻底切断了丹王在忠义侯府的视线，另一方面也给了沈昭一个看清丹王的机会，一石二鸟。
沈旭说：“真是看不出来，你小子能有这么坏。”
沈暄说：“我就是不喜欢楼缜，见不得他那副满身脏污还要装得光风霁月的样子。”
“倒也是。”沈旭点头，“我也看不上他，堂堂一个皇子，满心的阴谋诡计，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他顺着沈暄的话说了两句，忽然话锋一转，“那楼川呢？”
沈暄心脏突地一跳，不知道沈旭的话题怎么突然跑到楼川身上了。他强装镇定，“俨王怎么？”
沈旭锐利的视线直勾勾盯着他，“你这样算计，就没有一点事为了他吗？”
两人已经走到了沈府门口，守在门边的两个家丁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他们。
沈暄顿住脚步，在沈旭的视线中微微垂眼。他说：“顺水推舟。”
沈旭嗤笑一声，抬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就知道。”
他大步往前，带着沈暄进了院门。穿过正厅，要往各自的院子去的时候，沈旭又说：“还记得你今日出门时答应了我什么吗？”
沈暄乖顺说：“科举之前，我不会再出府门。”语气停顿一下，又补充一句，“也不会再去见俨王。”
“知道就好。”沈旭换了副温和的神情，“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别又感冒了。”
“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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